阿渺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光怪陸離, 異象叢生。
有那麼一陣子,人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置身在漫天的血雨之中, 到處一片殷紅, 四周的植物拉伸得高直稀疏,猶如被剝去了皮肉的鬼怪骨骼,朝她伸出了張揚的肢臂。
她嚇得轉頭就跑, 赤腳踩在血水裡, 劈裡啪啦地濺起血珠。
遠處, 是一片和光明媚的庭院。
蔥鬱沃若的桃林外,立著一道少年的身影。
她流著淚, 朝那身影奔了過去。
可少年轉過身來, 卻……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
王迴戴著太學生的巾幘, 含笑朝她行禮:“三公主。”
下一瞬, 他的脖頸遽然裂開, 噴湧出鮮血,人卻依舊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掛著笑, 定定地望著她。
阿渺嚇壞了,倒退著, 猛地朝後跌倒。
身後,是無邊無際的深淵,一片空蕩蕩的黑暗冰冷。
她大聲地呼喊著、掙紮著, 試圖攀住任何可憑附的支撐。
但人仍舊不斷地下墜、下墜……
直到有一雙手,從後背托住了她,將她緊緊地擁入了懷中。
兩個人,貼得那麼近, 以至於她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
阿渺的心,終於也平靜了下來。
她閉上眼,呼吸著咫尺間熟悉的氣息。
那是……
故鄉的氣息。
安寧的氣息。
讓她……
什麼都不再畏懼的氣息……
阿渺睜開了眼,入目之處,是鮫紗帳頂繡著的金線薔薇,一朵朵、盛放得正燦爛。
帳外,有人聲交談之語,低低傳來——
“……風閭城那邊,已經準備得差不過了。待軍資一到,即可發兵南下。”
“戶曹也重新核算了宮城停建之後的度支。一應賬冊準備就緒,隻等殿下垂問。”
“這是三司審定的曹啟與胡維二人的各項罪名,請殿下過目……”
紙張翻動的聲響,斷斷續續……
過得片刻,蕭劭略顯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傳令給安侯,讓他務必留下陀羅原的駐軍,以防柔然有所異動。再增派三千精兵,沿著八方鎮向西設五處關卡,一旦發現南周楚王的蹤跡,格殺勿論。”
眾人各自領命,行禮退了出去。
室內,一下子又安靜了起來。
阿渺的神誌漸漸清晰,動了動身體,隻覺得手臂發軟、眼前眩暈,默默調節了一會兒內息,掀開被子,想要起身下榻,卻遽然腿腳一軟、猛地翻滾下來。
外廂中的蕭劭,聞聲一怔,隨即倉忙起身、奔入內室,轉到髹金黑漆屏風之後。
“阿渺!”
他上前抱起阿渺,查看她的情形。
守候在外的侍女匆匆趕來,被蕭劭摒退,吩咐道:“去請映月先生。”
阿渺臉色尚有些蒼白,被蕭劭攬在懷中,低低得咳嗽了幾聲,抬眼看他,“五哥……”
蕭劭見阿渺醒來,心中大石總算落地。
“醒了就好……”
他溫柔的眉眼裡印著一抹疲憊,望著阿渺的目光中卻似有水光流淌、閃耀著喜悅,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回榻上,抬手捋了捋她額前亂發,還像小時候那樣輕聲哄著她: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映月先生一會兒就來。等問過他,哥哥就讓人給你做好吃的,嗯?”
阿渺昏迷了一個多月,日日隻能靠映月配製的藥露喂養,以至此時虛弱的使不出力氣。
她倚著蕭劭,搖了搖頭,昏厥前的記憶漸如潮水湧上,啞著聲問:
“白瑜和趙易哥哥呢?”
“他們沒事。”
“那東海的黃金呢?”
“白瑜去取了。”
阿渺總算放下心來。
“我……是中毒了嗎?”
她回想最後一場交戰的情形,依稀記得王迴倉惶躲避之際、像是朝自己甩來了個什麼物件,刀鋒將其擊碎之後,手背上就傳來一陣麻痛。
阿渺抬起右手,舉至眼前,卻看不出有什麼痕跡。
蕭劭沉默了片刻,輕輕“嗯”了聲,“映月先生已經幫你解毒了。”
他將前情往事種種,簡略地向阿渺交待一番,隻略過了有關蠱和解蠱的部分。
阿渺發了會兒怔,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