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攏了攏裙裾,托腮望著爐火,語氣有些懊惱:
“原來,那時我聽到的腳步聲,是你的呀。我還以為是……是那個怪老頭。”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陸澂一眼。
按他的反應判斷,他應該,不知道那晚擒了他倆的怪人是卞之晉。
那晚陸澂暈倒,不曾聽過卞之晉自報姓名,後來他以青門弟子身份去天穆山時,也沒有遇到過卞之晉。唯一讓阿渺有些許擔憂的是,陸澂在青門的那位師父冉紅蘿,像是曾與卞之晉十分熟悉。可依著甘師姐的說法,白猿師兄跟冉紅蘿有來往的那陣,他還沒練功催老、長得年輕帥氣,就算冉紅蘿向弟子提過師兄的相貌形容,也是對不上號的……
阿渺彎了下唇角,笑道:“你說那時我要是膽大些,出聲問一句,你會不會就找到我了呢?”
陸澂抬起眼,見女孩眸光清澈、笑意淺淺,帶著些許期盼地望向自己。
他的心,不由得莫名漏跳了一拍,隻覺得那閃耀的爐火像是映到了自己心頭,灼熱了他的一呼一吸……
阿渺望著陸澂,見他俊美的眉眼仿佛一瞬被火光爍亮,那般深沉而專注地凝視著自己。
她禁不住的,迅速移開了目光。
視線在遊移間,又掠過他的下頜,想起那日他寧可故意被劃傷臉、以此兩清,也要把跟旁人的關係和牽絆撇得乾乾淨淨……
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偏偏會把自己的發飾視若珍寶般的帶在身上那麼多年?
難道就因為他們小時候,曾經一起共患難過嗎?
阿渺扭開了頭,裝作烤火,微微傾過身,將手伸到爐火上,揉搓著。
陸澂遲疑了片刻,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斟酌半晌,最後,彎腰蓋到了阿渺的腳上。
阿渺扭頭看他。
陸澂垂著眼,低聲道:“我隻穿過一次。”
他修長柔韌的手指,在大氅的邊角上壓了壓,慢慢地撤了回去。
阿渺想起那日在官道上,她扔下食槅時,他好像,也是這般緩緩地撤了手,舉止間有種極力克製的緊張與倉惶……
她默默咀嚼著他的話,隱約像是領悟到了什麼,沉默了會兒、伸手將地上的大氅拾起,披到了自己身上。
“我不介意。”
她頓了會兒,又聲音極輕微地補充了一句:“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
陸澂呼吸微微一窒,人如同石化一般,連目光也不知該投向何處。
他守著執念,等了這麼多年,無非……就是想聽她開口說一句這樣的話。
不是嗎?
阿渺攏了攏大氅,又道:
“就算是你父親,我又能怎樣呢?我不過就是依附兄長而生的小女子,大部分的事,我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陸澂移來視線,看著她因為攏衣而露出的腕上淤青,語氣艱難,“是你兄長,讓你跟在豫王身邊的?”
阿渺點了點頭,“豫王要娶我二姐,就等同是跟我五哥結了盟。我來建業,也隻能跟著他。”
她嘴唇翕合了下,垂了眸,低低道:“阮貴妃讓我,在宮裡說了你攔車的事……我,我不敢不聽她的。”有些怯怯地飛快扭頭,看了他一眼,“你會記恨我嗎?”
陸澂搖了搖頭。
但心,也終於冷靜了幾分。
這時,阿渺突然越過他,看向了門口。
霜華抱著裘衣,站到了廊下,微微帶著一絲奔跑後的喘息、向阿渺稟道:
“馬車剛才已經回了豫王府。豫王殿下正等著您去呢。”
阿渺站起身來。
陸澂盯著爐火。
“那我就告辭了。”
阿渺抬手解開身上的大氅,猶豫了一下,“剛才在地上弄臟了,要不我讓人洗乾淨再送回來吧。”
陸澂沒說話。
他害怕隻要一開口,就會說出些讓自己追悔莫及的話來……
他緩緩起身,頜了下首,對管事吩咐道:“讓人送頂軟轎過來。”
阿渺將大氅交給霜華,自己披上裘衣,由她攙扶著慢慢走出了屋門。
霜華略微壓低了些聲,對阿渺說道:“豫王說,他沒時間陪你去皇寺。”
“這幾日都不行嗎?”
阿渺蹙眉,“可我答應了祖母,要在仲陽節前替她去慈恩寺祈福的。皇寺隻供皇室子弟與宗親使用,要是豫王不去,我也就進不去了……”
主仆二人踏著園中積雪,慢慢朝花圃門口走去,壓低了聲的切切交談,融進了落雪之中,卻躲不過從小目盲之人的耳朵……
陸澂站在屋簷下,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隱入了飄雪的暗沉暮色之中。
不知為何,腦海中莫名響起了姐姐的那些話。
“可惜,現在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