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易與死士連忙退至阿渺身後,彼此掩護後背、以兵刃擊開箭雨,但畢竟敵眾我寡,難以為繼,趙易二人為護阿渺,各自的手臂與後背皆連續中箭。
阿渺深知錦霞姐弟與阮氏的仇怨,明白此時阮氏作為人質定然起不了作用,一麵號令外撤,一麵手疾眼快地將冰絲鏈彈出,將奔至身前的一道小小身影纏住,拉拽了過來。
“住手!”
錦霞見兒子哲成被拽到了阿渺身前,連忙喝止住弓.弩手,淒聲喊道:“不要傷他!”
小哲成早已是滿麵淚痕,失聲地張著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適才他被乳娘抱著往外走,扭頭卻瞧見了父親被趙易割斷喉嚨的一幕,驚聲尖叫著掙紮滑落,不管不顧地撲了過去。乳娘也被駙馬的驟然慘死嚇得僵住,待回過神來,才發現小公子已衝向了刺客。
趙易割下了程卓的頭顱、拎在手中,退回到阿渺身邊,而哲成也在此時追到近前,恰好便成送至阿渺跟前的籌碼!
阿渺抱起哲成,恨恨望向陸元恒倒地的方向,咬牙斟酌一瞬,號令左右:“撤!”
趙易二人的傷勢不輕,自己的右手臂也中了一箭,繼續纏鬥下去未必能有勝券。阿渺隻能咽下心中的不甘,橫劍抵在哲成頸間,帶著部屬謹慎地退出殿門。
殿外不遠處的宮巷中,此時火光衝天,皇城門口幾簇尖銳的鳴鏑呼嘯升起,不斷奔入的禁軍和神策軍將殿前的庭院圍得水泄不通。
一隊高舉火把的黑甲軍,由正中庭的門口分列而至,簇擁當先之人身形俊逸挺拔,疾步踏上鳳凰銅像下的白玉石道,倉惶抬起眼來。
他還穿著分彆時的那身重錦玄袍,衣襟上還殘留著相擁難舍的纏綿氣息,可明明隻是須臾短暫的片刻,再見時……卻已是滄海桑田的巨變。
陸澂抬眼望著大殿門口的那道身影,腦中一片混亂,無數個聲音飛馳亂竄地回響著——
“上次你送我的那個人偶,我不小心忘在打鐵的草廬了。”
“剛才殿下府中的六七名護衛,已經從這裡返城了啊……”
“是北齊的那位越陽長公主,說是……殿下親傳口諭,讓她入宮覲見主上。末將見她手裡拿著殿下的玉牌,也不敢阻攔。”
“承極殿被刺客突襲了!還有人在承極門外放了火!”
“殿下!林煥將軍與麾下被儘數斬殺在富陽關外,北齊車隊不知去向!”
“越陽長公主走到禦前就突然出了手!她腰間的那根鍛帶其實是件兵器,刀槍不斷,兩頭的鐵花彈開後鋒利異常,身上又還藏著兩柄軟劍,末將從未見過那等柔韌的利刃,纏在身上根本看不出破綻……”
陸澂的身體有些虛浮,踏在殿階上的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虛空之中。視野之中,那道刻進了他骨血深處的婀娜倩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卻又……陌生的讓他不敢相認。
阿渺抱著哲成,退到了殿外的台階之上。
庭內烏泱泱聚集而來的士兵,將每道出路都堵得死死的。錦霞帶著禁衛追了出來,神色比先前控製得鎮定了幾分,昂首切齒道:
“你們走不了的!放下我孩兒,我或可留下你們性命!”
阿渺無懼地與錦霞對視著,“你以為我怕死嗎?我能活到現在,已是大幸,就算今日死在建業宮,也是命歸故土、心滿意足!你要你兒子性命,就拿陸元恒的人頭來換,隻要見到他的人頭,不必你動手,我當即自刎!”
錦霞冷笑道:“你那昏君父親,隻顧自己逍遙行樂,縱容奸臣賄賂公行、侵吞賑濟,引關中大亂,就算沒有我父皇,他也必然會亡!所以你不必在人前把自己說得這般大義凜然!我倒想問問你,為了謀劃這一切,你又做過什麼無恥的勾當?”
說話間,她的視線,落在了正踏上殿台的陸澂身上,胸中怒恨交加,想著若非弟弟為阿渺昏了頭、對自己處處防備,甚至清理掉了父皇和自己設在蘭苑的眼線,如今形勢又何至如此?
阿渺循著錦霞的目光瞥了一眼,驀然撞進了一雙熟悉的眼眸。
那雙曾經永遠溢滿了柔情、浮泛著星光的眼睛,怔怔地望著她,沒有情緒的,黯沉的如同沒有底的深淵。
他望著她,一瞬不瞬的,瀕臨絕望的灰暗中像是又帶著些許祈求的意味,祈求她說出哪怕隻言片語的辯解,一點點也好……
然而阿渺冷漠地撤回了視線,握在手中的長劍朝哲成收緊了一寸:
“你們陸家的每一個人,都該死!對付你們,不必計較手段。”
哲成驚恐的哭喊與尖叫聲,在大殿門口回蕩開來。但陸澂的腦中卻是一片空白,茫茫然的,仿佛五感皆失,連心臟都被硬生生地扯出了身軀,一絲的活氣都不再有。
等能感覺到痛的時候,又好像所有的感受被放大到了極致,痛得他錐心徹骨、痛得他想要流淚……
夜色吞噬了星光,整個世界一片黑暗冰冷,浸透了萬念俱灰的絕望。
陸澂下意識地抬起手,攥向衣襟,似想通過觸碰那裡殘存的溫度、減輕一點點胸口的劇痛,然而下一刻,身體裡像是有什麼東西頃然折斷,一口腥甜、湧入了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