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十五日的發作,以往總會有些先兆,今日或是心痛得太久,竟是未曾覺察。
阿渺焦急湊上前,問高序:“哥哥到底是怎麼了?是受了內傷嗎?”
見高序回避不答,又伸手去握蕭劭的手腕,“若是內傷,我會真氣導引之術,用內力……”
蕭劭甩開阿渺的觸碰,“你出去。”
他不能讓她探出端倪,不能讓她知道為了幫她解蠱,他和她、曾以怎樣親近的姿態相處過。
那是印在了他心上的一抹朱砂、藏進了靈魂深處的一段欲念、融入了夜夜夢境的一世旖旎,卻偏偏……會是讓她避之若浼的噩夢與恥辱。
因為她要的,隻是親人。
阿渺被蕭劭這樣斬釘截鐵地拒絕,愣愣地退到了一旁,指尖蜷進袖中,臉上的蒼白之意比蕭劭好不了多少。
蕭劭沉默地移開視線,轉向嬿婉:“你……能留下幫我煮點茶,可好?”
嬿婉怔了下,緊接著有欣喜的光采自揚起的嘴角、轉入明眸之中,迅速地點了下頭,“好!”
她七手八腳地取過隔架上的風爐和水壺等物,擺到桌案上,專注地張羅起來。
高序朝阿渺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引領她退出屋子。
阿渺看向蕭劭,見他目光始終追隨著嬿婉的一舉一動,心中漸漸領悟過來,再不好開口留下來打擾,默然片刻,旋身跟著高序出了屋。
門扉閉合,蕭劭蒼白的麵龐轉向那道姍姍離去的背影,幽黯的墨眸、一瞬寂然。
屋外,高序向阿渺行禮請示:
“公主可要屬下護送您回客房?”
阿渺搖了搖頭,估摸著自己沒法從他口中問出些有關蕭劭病情的事,“不用,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她獨自轉過回廊,朝著內院的方向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陰暗下來,烏沉沉的暮雲壓在屋簷牆頂。
廂房連著後院的紗窗上,映著客房裡嬿婉來回走動的身影,先是在案前拿起了一盞東西、小心翼翼地捧去了房間的另一頭,然後又匆匆地返回,手忙腳亂地往茶釜裡加著什麼……
阿渺望著紗窗上映照出的影像,默默地彎起了嘴角。
大概,哥哥身邊最需要的,就是像嬿婉這樣的女孩子吧。
熱情,活潑,積極、明媚。誰又能,不喜歡呢?
她甚至能想象,哥哥此時含笑看著嬿婉,目光溫柔、情意繾綣,以至於先前跟自己爭吵的那些不愉快,也都煙消雲散了……
難怪他會說,世上最親密、最重要的,是將來要攜手一生的那個人呢。
阿渺垂下頭,看著腳下的石子路,慢慢走到園牆旁的柳樹下,坐到了石凳上。
北方的春夏,總是比南方來得遲些。建業城裡的柳葉早已濯濯深綠,這裡的柳樹還是新枝柔軟的隨風婀娜,時不時地輕輕拂過她的肩頭發絲,又瞬間落下。
她垂眼望著地上柳枝的影子,覺得心裡像是綿綿地塞滿了柳絮,卻又空飄飄的一片孤寂。
腦海中,像是有久遠而深藏的聲音,輕輕地、毫無征兆地,竄了出來——
“要是讓我跟自己不在意的對象成婚,肯定是為了讓家人得到利益,哪兒有反過來的?”
“那是你心裡自卑,怕被家人遺棄。”
“若非內心自卑、害怕被拋棄,又何必過分取悅旁人?”
“也許……是爐火特彆溫暖的緣故吧,聽到鍛鐵的聲響,也會莫名地覺得心安。”
“那個時候,我的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
“因為害怕被拋棄,我一直努力成為他們心中理想的兒子和弟弟,縱然那樣得到的愛並不純粹……我隻是,一個人孤單的太怕了……”
……
阿渺抬了抬眼,卻發覺自己的眼眶裡不知何時已沉甸甸地蓄滿了濕意。
柳葉夾著清涼的夜風,觸過她的麵頰,被她伸手捉住,擋在了自己臉前。
另一隻手,擱著膝頭,在園牆投映出一個小人模樣的影子,微微晃動了一下腦袋。
“蕭令薇姐姐說,她其實……也很怕孤獨。”
四周,空蕩蕩的寂靜無聲。
隻有微風悄聲掠過,帶出了低低的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