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155章(2 / 2)

皇妹是黑月光 西朝 54007 字 10個月前

“是我。”

榻前被她起身戳住了咽喉的男子,抬手迅速化解開阿渺的攻襲,後退了一步。

“是你?”

阿渺認出了柳千波的聲音,翻身下榻,神情戒備。

站在她麵前的,除了一身黑衣的柳千波,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阿渺的視線在那少年臉上略作停留,隨即不覺怔然。

這人長得……竟很像自己。

柳千波循著阿渺的目光看了眼,介紹道:“他是你弟弟,單鴻。”

陌生的姐弟二人相望片刻,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祈素教謀反失敗之後,蕭劭便下令在各地開啟剿殺,還曾放出過關押殷六娘牢獄的假消息,誘殺了祈素教的最後幾批精銳。

此時無論是單鴻看著阿渺、還是阿渺看著單鴻,心裡都有難以逾越的隔閡。

三人彼此沉默了一會兒。

阿渺微微側轉身,語氣低冷:“你們是來勸我救殷六娘,還是又想來行刺我皇兄?若是前者,我上回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若是後者,就算你二人的武功當世一流,也不可能在禁軍層圍的中軍大帳得手!你們趕緊走吧!”

單鴻似乎被阿渺的冷漠刺到,欲言又止,卻被柳千波製止住。

“如今祈素教覆滅已成定局,我南下救出單鴻,便打算帶他離開中原,不再謀求什麼王權霸業。來見你,一為告彆,二也是有兩件事想告訴你。”

柳千波說道:“第一件事,我也是剛知道不久……”他看了眼單鴻,“你母親當初在涼州生出謀反之心,全因受了蕭劭的算計,先是被打壓、之後又被授意暗殺周孝義……”

阿渺冷冷截斷他:“你們有沒有謀反之意,自己心裡清楚,不要把臟水潑到我哥哥身上!”

單鴻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你這人怎麼黑白不分?你那哥哥派人送去密旨,要我娘殺了周孝義、再嫁禍給陸澂,你知道嗎?”

阿渺愣了下,盯向單鴻。

單鴻繼續道:“若不是一切都被他算計好了,提前送來消息,我娘怎會剛好趕在陸澂抵達西平那夜就殺了周孝義?這人心機之深,也難怪你看不出來!”

阿渺沉默一瞬,揚起頭,“你不必試圖離間我們兄妹。就算我哥哥下過那樣的密旨,也隻是為了誘你們暴露自己的野心,不然你們那時為何不嫁禍陸澂、反而拉他跟你們合作?”

“你!”

單鴻到底年少氣盛,又恨阿渺不顧母女情分,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柳千波將他拉開了些,看向阿渺:“過去的事,你不信也罷,但眼前的事,卻不由你看不見。我來告訴你的第二件事,就是此刻風閭城的三萬精兵,已經包圍住了霰陽關!南疆的那些降將降兵,包括陸澂,應該都不能活著來到江原城。”

阿渺的麵色,徹底蒼白起來。

“你……你胡說。”

單鴻嗤笑道:“是不是胡說,你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阿渺僵立片刻,抬腿就往帳外走,走出幾步又忽而頓住,轉身看著柳千波:

“你就是特意來告訴我這件事的?”

寢帳內燈燭昏暗,柳千波的麵容影影綽綽。

“上次你跟我說,我不曾顧念過你的幸福。我其實也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麼。”

活了大半生,方知自己在世間有個女兒,要讓獨行慣了的他、自然而然地就生出親近感,太難了些。

“當初在霜葉山莊跟你和姓陸的那小子交手,我就看出來,你有些喜歡他。要是他就這麼死了,你不會開心。所以現在你趕去提醒他,以你二人的武功,想要化險為夷並不難。”

柳千波靜默了片刻,又道:“當然,告訴你這些事,對我也不是沒有好處。蕭劭心思縝密,太難對付,你鬨上一鬨、亂了他的心神,我們才有機會救六娘。”

阿渺心中五味雜陳,扯了下嘴角,眼中卻全無笑意,定定看了柳千波一眼,轉身出了寢帳。

她喜歡清靜,又仗著武功好,將營帳設在了遠離中軍大帳的避風處。此時出到帳外,迅速給外麵的婢女與侍衛解了穴道,便疾步朝燈火明旺的營地中心走去。

中軍帳內燭光高照,人影晃動,顯然蕭劭尚未就寢。

阿渺一直都有直接出入禦前的特權,但換作平時,她不會真的不經通稟就擅闖。

可今夜,也不知怎麼的,心中慌亂不安,看也不看門口的侍衛,徑直就走了進去。

帳中蕭劭正在跟高序等人商議著什麼,見到阿渺疾步入內,止住交談,抬眼凝視向她:“阿渺?”

阿渺掃視了一圈在場的官員與軍將,問道:“尉遲將軍他們在哪兒?”

蕭劭示意高序等人退了下去,語氣淡然:

“你問他們做什麼?”

阿渺一步步靠近他:“他們是去了霰陽關嗎?”

案幾上擺放著幾道帛製的密旨,蕭劭默然合起帛卷,麵色沉靜如水。

旁人皆看不透蕭劭那無懈可擊的沉靜表象下、藏著怎樣的心思,就連阿渺,也總猜不準他的想法。

可她到底在他身邊長大,對他的情緒有著旁人不可企及的敏銳。她能感覺到,他此時的情緒,有些緊繃,亦有些壓抑。

“哥哥是這麼做了對吧?”

阿渺一瞬不瞬地盯著蕭劭,聲音有些微微發顫:“你派了風閭城的三萬兵馬,去了霰陽關?”

蕭劭將帛卷放好,站起身來。

“是又如何?我們明日也要啟程去霰陽關,讓尉遲堅他們先帶兵過去接應,又有何不妥?”

“可接應需要帶三萬人嗎?還有尉遲堅、婁顯倫……他們是風閭城最厲害的軍將!”

阿渺走到蕭劭麵前,捏住他的衣袖,仰起的麵龐上不知何時滾落了淚珠,“哥哥……是要殺陸澂嗎?”她唇瓣翕合,“你告訴我實話,要是你騙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蕭劭無懈可擊的神情,終於起了變化,眼底像是有些情緒碎裂開來,溢出了壓抑至深的冰寒。

“就算我要殺他,又有什麼不可以?陸元恒是死了,但他殺了父皇和三哥、廢了六弟七弟,我現在殺他一個兒子,很過分嗎?朕是大齊的皇帝、天下的主君,朕要殺誰,不需要旁人的意見。”

他是大齊的掌權者,是天下至高無上、大權一統的帝王,甚至早在他坐上這個位子之前,身邊的恭順之言就已遠多過反駁質疑之聲。

沒有人敢挑戰他的威嚴,也沒有人敢對他說不,他所想要得到的,都必然會得到!

阿渺怔怔望著麵前的男子,他酷似母親的眉眼、是她從小就熟悉了的沉靜與溫柔,可此時此刻,那黑眸中卻像是蘊著烈火,陌生的讓她心驚。

“可是你不能……”

她聽到了答案,卻搖著頭拒絕相信,眼淚潸然而下,“你明知道我愛他,你怎麼可能……傷害我愛的人?”

女孩的語氣痛楚,帶著隱隱的哀求意味,就像小時候摟著他的脖子、軟軟糯糯地撒嬌哭訴,讓他的心都快化了,滿腔滿眼的都是憐惜……

可那時在她眼裡,他才是她最重要的人吧?

“你愛他,那我呢?”

蕭劭望著阿渺,眸中薄霧浮泛,“你發過誓的,隻會留在我讓你待的地方,你覺得我真有可能讓你嫁給他,離開中原、離開我?”

他的心,被巨大的悲哀所包裹。

看似擁有了天下,實則一無所有。無數個日夜裡,反反複複地都在思索著同一個問題:

他的阿渺,為什麼就不要他了呢?

阿渺領悟到了蕭劭的決絕,逐漸被失望與憤怒占據了理智,一字字帶泣地說道:

“從前在天穆山你都可以拋下我,為什麼現在不可以?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我身邊,現在我長大了、不需要你了,你又不肯讓我離開了?那你把我當作你爭權謀利的籌碼、逼著我去認殷六娘的時候,為什麼又舍得放手了呢?我早就該知道,你是個為了權勢可以不擇手段的人,更何況你根本就不是我哥哥,怎麼可能真心為我著想!”

蕭劭定定地看著阿渺,整顆心都在發顫。

“你知道……”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阿渺聽懂了蕭劭反問中的言下之意,盯著他,淚珠斷線般地湧了出來,“你也一直都知道,是嗎?”

原來,捂著這個秘密不肯說出來的人,並不隻是她一個人!他知道。或許跟她一樣、在阿娘離世的那一晚就確信了一切!

“所以你其實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幸福!所以你也是像利用蕭令露那樣、把我當作棋子一樣養大?害怕我的婚事不能為你帶來政治利益,所以滿口謊言、出爾反爾?像你這樣的人,逼死皇兄、殺害皇嫂,把身邊所有的人都當作你獲取權勢的墊腳石,還妄想能成為先祖那樣的大英雄?你不配!你讓人厭惡!讓人鄙視!我恨你!”

她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什麼樣的話說出來最能傷他,也隻有她知道。

蕭劭定定地看著阿渺,心在瞬間裂開,撕扯出從未有過的劇痛。

痛意深處,仿佛又有譏誚的聲音在尖銳而笑,如泣如訴、如瘋如顛,夾雜著酸楚難忍的滋味,直湧喉間。

他說不出話來,也似乎無法動彈,人猶如凝成了一尊冰塑,滯然而立。恍惚中,看見阿渺甩開了自己的衣袖,又將案台上的一盞銅燈揮倒在堆放的帛卷上,轉身迅速地離帳而去。

四周的燈火,一下子變得明旺起來,可視線卻暗沉了下去。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有侍衛開始慌亂地衝了進來,圍護到他身邊。

“起火了!”

“中軍帳起火了!”

“保護陛下!”

士兵們七手八腳地撲打著四處騰燒的火苗,橙紅色的火舌已竄至了帳頂,將氈毯燎出了一圈裂弧。

蕭劭被趕來的高序扶至帳外遠處,慢慢地回過神來,幽幽問道:“阿渺呢?”

高序想著剛才陛下立在火中的一幕,驚魂未定,促著氣道:“長公主騎著陛下的馬出營了。她手裡拿著禦令,我們沒敢阻攔。”

公主從中軍大帳裡出來時,手裡握著禦令,讓人牽了蕭劭的坐騎過來,二話不說就翻身上了馬。

那時大家都還沒注意到帳內起了火,畢竟中軍大帳氈壁比普通營帳厚出三倍,連帳簾都捂得嚴嚴實實的……

出營了?

蕭劭悚然清醒過來。

這時,營地西南方有嘈雜喧鬨聲遙遙傳來,半空之中,火光衝天、濃煙滾滾。一名將領急奔而至,跪地奏報道:

“啟稟陛下,大營的馬廄起火了!”

馬廄起火,戰馬逃竄而出,狂奔向營地下遊的河穀。

奔跑在馬群最前方的,是馱載著阿渺的禦馬,也是整個軍營裡最好的千裡良駒。

這一走,無人能追得上。

阿渺策馬疾行,竭力不讓情緒左右了理智,然而一夜狂奔下來,麵頰上的淚水始終不曾乾過。

霰陽關位於江原與盤砮之間,抄小路連夜不休,剛過次日辰中時分,便抵達了關口附近的山丘之上。

離得尚有些距離,便聽見山穀之中的喊殺聲如振雷般的轟鳴回響,雄關所據的方向,衝天的響箭接連飛出,在天際間劃出尖銳的哨音。

阿渺的心驟然緊提,打馬疾馳提速。

山穀中的士兵顯然已經交戰了一段時間,馬蹄踢打揚起的塵土,翻卷至兩側穀峰邊緣。北疆騎兵彪悍的戰馬踩踏在戰場上,讓整座山穀都震動了起來。

阿渺思緒急轉,心知這漫天的灰塵、殺紅了眼的士兵,就算此時她衝下坡去,誰也聽不見她呼喊製止的聲音、看得清她揮動的手勢,遂狠咬牙關,放棄了距離城關箭樓最近的路線,沿著山巒起伏的方向,繼續朝前馳去。

人剛在箭樓北側的山坡上勒馬放緩行速,忽覺得一陣風自北而起,向霰陽關刮了過來。與此同時,遠處的山穀深處有青色的濃霧彌散開來,並以極快的速度朝著關口的方向湧來。

這風與霧起得十分詭異,連穀中交戰的士兵們都不覺放慢了打鬥的動作,驚愕地盯著越來越近的濃霧。

從阿渺的角度望下去,隻瞧見山穀中的一切、皆漫入了一片青褐色的迷障之中,先前的廝殺聲歸於一派沉寂,莫約片刻的工夫,馬匹的嘶鳴聲突然成片地響起,她身下的坐騎也不安起來,來回地踏著步子、打著響鼻,不肯再往前走。

阿渺翻身下馬,警惕地用巾帕捆住了頭臉,朝著箭樓急掠而去。

青霧被高大箭樓阻擋了前湧的勢頭,回蕩著散開,隨即又在風中縈繞盤轉地繼續朝前移動。

而吸入了青霧的士兵們,先是抱頭痛楚哀嚎,甚至翻滾倒地,可緊接著又再度爬起、意識錯亂地開始執刀砍殺,不分敵友、不分人畜!

阿渺行到毗鄰箭樓的坡上,不敢繼續往下,避開青霧觸及的位置,拋出冰絲鏈、躍上關隘側麵陡壁的高樹,借力而上,足尖輕踢樹枝,接連幾次縱躍,從箭樓的側麵攀了上去。

城樓之上,已有霧氣彌散開來,一名齊國士兵衝殺在垛堞之前,胸口插著羽箭,人卻仿佛不畏疼痛般的,瘋狂揮舞著手中長刀,砍倒了麵前數人。

一名玄甲將領帶著人從台階處奔至,與敵兵廝殺起來。阿渺遠遠認出了他,大喊道:

“張將軍!”

張隱銳的身影,卻很快被彌漫的青霧包裹住,周圍士兵們的動作在霧氣中變得扭曲起來,繼而有大團支離破碎的血色暈染開,癲狂的廝殺聲中、有人斬下了誰的頭顱,滴溜溜地滾到了垛堞下。

整個霰陽關,儼然已經淪為了一座修羅地獄。

阿渺腦中一片空白,恍惚覺得自己又大喊了幾句什麼,可意識近乎凝固冰涼,什麼也聽不見。

青色的霧氣,向她的腳下迅速移來。

她驚醒過來,連忙屏息收氣,可與此同時,幾名殺紅了眼的士兵揮舞著帶血的兵刃,蜂擁著朝她砍來。

阿渺縱身而起,避開攻襲,手中冰絲鏈震彈而出,繞住了數支刀劍,用力拉扯拽開。

那些喪失了神智的士兵裡,有齊國人、也有玄武營的人,全都殺紅了眼,怒吼著揮舞手臂,試圖將兵刃從冰絲鏈的纏絞中抽出。

又一隊的士兵從身後衝了過來。

阿渺騰不出手,側身旋躲,險些被長槍挑中了要害,倉皇間運氣於掌,將槍杆喀嚓一聲拍斷,卻因此差點亂了內息、吸進那古怪的霧氣。

玄門一派的龜息功雖然厲害,但要在長時間動武的狀態下堅持不做任何呼吸,亦是不可能之事。此時阿渺身處的箭樓之上已全然被青霧籠罩,稍不留神亂了氣息,便是百悔莫及。

垛堞處又有士兵廝殺著朝這邊移了過來,阿渺不敢停留,隻得放棄被纏住了的冰絲鏈,往城關深處退去。

突然間,一柄斬馬長刀從身後劈來,巨大的勁力夾雜著風聲襲向頭頂,阿渺迅速扭身、避了開來,順勢撿起地上一把長劍,回旋格擋。

那人的長刀被擋了開來,身體被帶向側麵的方向,人竟也不繼續糾纏阿渺,朝著刀鋒所指的方向繼續砍殺了過去,瞬間被幾名同樣瘋狂的齊國士兵圍剿住、發出痛楚的怒吼。

婁顯倫?

阿渺這時方才認出了對方。

婁將軍!

她想要張口呼喊,卻不敢動了氣息,強烈的情緒在胸臆間逼得幾近窒痛,眼角酸意泛湧。

五哥他……到底做了什麼?

這滿目的鮮血淋漓、支離破碎,失去了理智地被同袍圍攻斬殺……到底……是為了什麼?

又有幾個人揮舞著兵器殺了過來,晃動的銀光朝著阿渺的眼前閃爍而至。

她心神欲裂,身體發僵,明明看見那些人影與刀光離自己越來越近,卻好像一點兒也動彈不了。

甩著血珠的鋒刃朝她劈了過來,渾身的血液近乎凝固冰涼,仿佛連心跳也停止了下來。

然而下一刻,腰間驟然一緊,身體被擁入了另一副溫熱的身體,緊接著後躍開來,落到了遠離廝殺的階台角落。

熟悉的味道,溫暖的氣息。

阿渺尚未抬眼看清對方的模樣,人已經不受控製地落下淚來。

周遭的殺戮之聲一瞬間隱匿遁去,整個世界裡隻剩下了將自己緊緊擁抱著那個人,這一刻,就算真會死去,她也什麼都不再怕了!

陸澂攬著阿渺,迅速退至高台之下。

長方的庭院,連通著城關四壁。

兩人避開青霧繚繞的北麵,退向甕城南端通道。誰知此時甕城南麵已燃起了熊熊大火,巨大的火焰風馳電卷地城門周圍焚燃起來,嗆人喉鼻的氣味、帶著熾烤的灼熱,直竄雲霄。

陸澂垂目看向懷中阿渺,見她雙頰緋紅、淚光盈盈,已是屏息到了極限,不敢再作耽擱,拉著她衝進城牆底端的一間儲室,反手關上了房門。

阿渺憋了良久的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積壓胸間的情緒也在這一刹噴湧而出,嗚地哭出聲來,撲進陸澂懷中,將他緊緊擁住: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陸澂攬著阿渺,退到離門扉稍遠的室內深處,輕聲哄著她:“我沒事的……”

他撫去她眼角淚水,她仰起頭,兩人的視線終於觸及彼此,目光中溢滿滾燙的情緒。

“你……”

“你……”

兩人同時開了口,語氣皆是壓抑而焦灼。

而阿渺心中,還有更深一層的愧疚。

她咬了下唇,問道:“你從南疆帶來的人,都在這裡嗎?”

陸澂點了點頭。

他按照聖旨中所言,趕在這日清晨抵至了霰陽關。到達後不久,便有齊國派來的傳令官前來傳遞口諭,並送來了阿渺的親筆書函,讓他先遣送隨行軍隊入關,並交接城關的防禦權。

誰知一萬大軍剛入關不久,就被尉遲堅和婁顯倫所率的騎兵從三麵包圍住,開啟了慘烈的剿殺。再之後,便是那陣突如其來的青霧,讓所有的兵將都喪失了神智,不分敵我地如傀儡般殺戮起來……

“我曾聽師父說過,南疆有一種奇蠱,能將宿主身體化作器皿,若宿主自願以己身血肉為祭,在驅蠱師的法力作用下,便能將‘器皿’擴大千萬倍,不論加施任何毒蠱,皆能瞬間溢滿‘器皿’。”

阿渺對於齊兵突襲之事、已有了心理準備,但聽見蕭劭竟還讓人送來了自己的親筆信,心中那種煎沸的難受實在難以言表。

她不敢追問細節,不敢去想若是五哥特意讓人偽造了自己書信、特意借用她的邀約將陸澂誘入死亡的陷阱,她這一生是否還能有勇氣再去麵對他!

領命前來的婁顯倫和風閭城的軍將,都是恨極了陸澂和玄武營的人,倘若她沒有早一步逼問出真相,那麼事後隻會以為他們是私自去向陸澂尋仇,怎麼也怪不到五哥的頭上!而這場算計裡最讓她膽戰心寒的是,五哥要除掉的對象之中,居然也包括風閭城的人……

三萬精銳,風閭城最出色的將領,全都……葬身在這霰陽關前。

而世人與史書卻隻會說,他們死在了逆賊陸澂的手中……

好一場……一箭雙雕。

阿渺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該怎麼去解釋,眼見著青霧已經開始在門縫處繚繞,將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緊要事上:

“那現在外麵的這些毒霧,也是蠱嗎?”

陸澂點了點頭,“看那些士兵的反應,應該是中了青冥蠱。這種蠱一旦進入人的身體,便會在短時間內擾亂人的神智,令人狂躁嗜血、暴虐殺戮,直至體力耗儘而亡。”

“那該怎麼解?”

陸澂沒有答話。

若隻有一兩個人中蠱,尚有機會嘗試驅蠱,可眼下數萬人全部陷入了癲狂的狀態,根本無從施救。且時下他和阿渺麵對的最大難題,不在於如何替人解蠱,而是如何在不吸入毒霧的情況下、從霰陽關全身而退。

門外傳來了轟隆隆的巨響,像是甕城中的建築物開始在烈火中坍塌起來。

廝殺聲、哀嚎聲依舊不絕,不斷地有人或兵器撞擊在儲室的木門上,發出震耳的咣咚聲。

阿渺四下查看一番,摸著朝南的石壁,“這牆的後麵,就是甕城以外?”

若是能打通出口,不必經過著火的城關,也能逃出生天!

隻是這樣的厚度……

阿渺拿起牆角的一根鐵杆,試圖插入到石壁的縫隙間,然而用力之下,石間礫石毫無動彈,反倒摩得她虎口一陣火燙的疼痛。

“這裡的城牆專為駐防所建,足有一丈來厚,沒法靠人力打通的。”

陸澂迅速走了過來,拉過阿渺的手看了看,護在掌中,滿眼的心疼,“我身上有青門的解毒丹,可保兩刻鐘內不受任何蠱毒侵擾,待會兒你想辦法從甕城城門出去,一直向南,便能遠離青冥蠱的範圍。”

阿渺聽陸澂身上竟有克製蠱毒的丹藥,不由得欣喜:“你怎麼不早說?”

“現在不是說了嗎?”

陸澂笑了下,從懷中取出藥盒,拿出一顆丹藥,遞到阿渺唇邊。

阿渺張了張口,視線與陸澂的目光相觸一瞬、依稀覺察到什麼,瞥向他手中的藥盒,“這藥……隻有一顆?”

陸澂神色自若地將藥盒收起,微微攬住阿渺,語氣平靜:“我從小在雁雲山吃藥長大的,這點蠱毒對我沒有作用。”

阿渺抬手格開陸澂想要喂自己吃下丹藥的手,仰頭定定盯著他,“那為何你剛才在外麵也要屏息?”

室外的喧雜聲越來越密集,門扉處縈繞的青霧也逐漸厚重起來。

陸澂明白,再繼續遲疑下去,他們誰也沒有活著離開的可能。

他微微撤開了些,抬手撫了撫阿渺的麵頰,凝望著她被蒼白麵色襯得格外氤氳的雙眸。

腦海中,過往的一幕幕,從開始到現在,由悲苦至歡喜,執念、夙願,終究完滿。

上天待他,畢竟慷慨。

誠然,還有太多想說的話沒有說,太多想做的事沒有做……

海島小屋旁移栽的那些果樹,等結出了果子,應該會滿院飄香吧?她若想將秋千挪到果樹下,那他便重新種下花藤,讓藤蔓一點點攀上秋千,展葉開花。

打鐵的爐灶也要修得再大些,就像當初她畫在碗上的那座小屋,煙霧嫋嫋,每次從岸邊回家的時候,遠遠就能望見……

若有一日,他們有了孩子……

他們的孩子,應當更像她吧?

一雙眼睛蘊著淡淡水霧,麵龐細致的輪廓映著燈火的柔光,總顯得有幾分的不真實。

就好像很久以前的那一晚,在宮宴上突然開口跟他說話的那個小女孩,讓他的心漏跳了一拍,遲疑暗忖,她……是在問自己嗎?

陸澂輕輕歎喟了聲,指尖撫過阿渺的唇瓣。

阿渺張口欲言,卻突然覺得整個人有些眩暈起來。

她猛然想起陸澂的衣袖間一直藏有迷藥,意識到不妙,然而下一瞬,帶著甘甜氣味的丹藥已經送入了她的口中,不受控製地滑入喉間。

阿渺想要掙紮、卻又使不出力氣,隻有淚水如湧泉般的不斷流出。

陸澂擁緊了阿渺,垂首親吻著她的頭發,低聲問道:“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的願望?”

阿渺的雙唇顫抖得厲害,好半晌才逼出些力氣,搖頭道:“不記得!我什麼都不記得!”

可她,當然記得。

——臣活下去,就是為了保護殿下。從臣踏出河水的那一刻起,臣就隻想著……要保護殿下……

倘若還有一絲的生機,一點點的可能和希望,他隻願儘數留給她。

甚至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恨不得將自己生生世世的幸福都折算了一並奉上!

隻要,她能活著。

陸澂將腰間軟劍抽出、遞進阿渺手中,指尖摁住她的脈門,叮囑道:“待會兒什麼也不要想,隻管衝出城關,一直往南。”

他用的藥粉不多,眼下注入內力,阿渺的力氣很快恢複過來。

她心痛神傷,淚眼婆娑,望向麵前的男子。

清炤的雙眸,唇角一抹努力顯得泰然的笑意、定格在俊美的麵龐上,卻如斷翅的孤蝶、折翼的哀鴻……

記憶中,曾經的一幕一幕,紛至遝來。

那個紅楹花樹下的少年,坐在滿地嫣紅之中,帶著江左京都散漫柔軟的話音,一開口,便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以至於她忍不住糾結暗忖,他……是在問自己嗎?

“你以為我會獨自一個人活著離開嗎?”

阿渺哽咽著,“那樣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你難道不知道嗎,我隻有在你身邊才能肆無忌憚地做我自己!”

她沒有父母,失去了阿娘,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其實,都那麼地害怕被人拋棄。

這麼多年置身權謀朝爭的最中心,熟視無睹著那許多的犧牲與算計,無法不說亦是為了心底最渴望的那一點歸屬感。

而眼前這般撕裂而絕望的痛苦,滿城鮮血淋漓的殺戮,竟是……出自她最信任的親人之手。

阿渺推開陸澂,隻覺得渾身充斥著愧疚與悲傷交織的情緒,肺腑中卻又仿佛燃燒著一團烈火,痛苦的無法言說,意識裡隻剩下了一個念頭,那便是絕不任由著他一人死去!

除了他,她如今,什麼……也不想要了。

什麼……也不要了!

一股強大而灼熱的力量,猛然順著五脈相連的界口,慢慢湧入了她的四肢百骸、滲入到血液之中。

阿渺一瞬間覺得仿佛有萬道霞光醍醐灌頂而下,讓身體每一處的氣息都變得蓬勃起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力量開始萌發生長,一波波蔓散入骨肉血液,又再一波波地聚攏返回,積於執劍的手中。

“令薇!”

陸澂眼見著阿渺麵色變得赤紅,一頭長發因為內力的激蕩而飄揚飛舞,驚惶駭然地朝她伸出手去,卻被迸發的巨大力量怦然擊中、跌撞開來。

玄門乾坤十六式。

禦天乘龍、行雲施雨,履霜堅冰、含章可貞。

強大的內力滲入到了阿渺身體的每一處,鼓動而勃發。

意識潰散的前一刻,她手中長劍揮出,依稀感覺到了天崩地裂般的震動在身邊擊蕩開來。

身體如同落羽一般,隨著城壁一同坍塌了下去。

阿渺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個在暗黑深淵中被烈火燒灼的夢。

身體的觸覺慢慢恢複,然後是聽覺。

咚、咚的心跳聲,緩慢卻有力,在耳中重複地回響著。

最後,人睜開了眼。

刺眼的光線灼得她雙目發痛,努力眨動了幾次,才適應了過來。

榻邊坐著的白須老者,伸手摁住她的手腕,“先彆動。”

映月先生?

阿渺的意識尚有些混沌,嗓音嘶啞、艱難出聲:“我……”

映月表情淡淡,探完她的脈象,緩緩道:“你在霰陽關自廢武功,突破了玄門震式修為,然後使出了乾坤十六式,還記得嗎?”

自廢武功,突破修為?

阿渺凝神半晌,依稀想起昏厥前的種種。

欲歙必先張,欲取必先予。

放棄……所有。

原來指的是,自廢武功……

映月繼續道:“之前老夫也想不明白,你師祖何以留下了那樣的訓言,非得要常取人性命、方能有所悟?”撫著了撫胡須,歎了聲,“如今想想,若非經曆銼磨絕望,見遍了世間生死殺戮,又怎能輕易放下所有,舍棄一身的武藝修為?”

阿渺的意識終於清晰起來,急切地撐坐起身,抬手捂著隱隱作痛的心口,“陸澂呢?”

“他就在屋外。”

映月取過銀針,輕刺阿渺頸側的穴道,“我一會兒就讓他進來。”

心口的痛意,漸漸散去。

阿渺聽聞陸澂無恙,人亦平靜了許多,抬眼環視四周陳設,“我們……是在船上嗎?”

映月“嗯”了聲,低頭開始收揀起針囊,半晌,問道:“我聽說,你跟你哥哥吵了一架?”

阿渺怔了怔。

“他……來過?”

想起離開江原時與蕭劭的那場爭吵,想起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再想起霰陽關前死去的那些士兵,阿渺心頭一時五味雜陳:

“是他讓你幫我療傷的?他……說了什麼?”

映月看了阿渺一眼,“他能說什麼?他到底是帝王,豈能是你隨意忤逆辱罵之人?”收好東西,站起了身來,“他受不了你那般無禮,又或者被你這一番胡鬨嚇到、終究還是想讓你遂了願,總之下旨讓你跟陸澂就此離開中原,去過你們想過的日子。我若是你,就好好把握這個機會,趁早離開,彆再回來了。”

讓他們離開中原?

阿渺不覺愣住,待回過神想要繼續追問,卻見映月已經走到了艙門口,推門而出。

門外的陸澂,與映月低聲交談了兩句,迅速踏進室內。

“令薇!”

兩人曆經一番生死訣彆,此時相擁相見,自是百感交集。

阿渺伏在陸澂懷中,聽他講起自己如何以乾坤十六式破開了城壁、被他帶出蠱障,之後再得映月先生醫治,竟也足足臥床了一月有餘……

她惦記著心事,抬眼猶疑問道:“我哥哥真答應讓我們離開?”

陸澂頜了下首,“你休息兩日,我們就從吉令乘船離開。”

“嬿婉,還有你姐姐……我們要離開了,她們會怎麼樣?”

霰陽關的一場浩劫,數萬將士連一句為什麼都來不及問,就身首異處、葬身山穀。

這就是……五哥曾對她說過的政治嗎?

假借敵人之名、除掉風閭城最精銳的力量。曾經作為他左膀右臂般存在的安氏,也難逃飛鳥儘良弓藏的命運……

“她們不會有事。安氏和陸氏,如今對朝廷不再有任何的威脅力,甚至也都後繼無人,必可安然,就連我的異母妹妹阿蘅,也剛被封了縣主。”

陸澂沉默了片刻,抬手輕撫著阿渺的長發,緩緩道:“其實你兄長他,隻是做了一個帝王必須要做的事。換作是我,也不會任由著安氏的實力超越皇權……”

阿渺心中泛寒,搖了搖頭,“可你不會平白無故地殺那麼多人。”

陸澂牽了下唇,“所以我做不了帝王,最多做個島主罷了。”

阿渺禁不住被逗樂,緊繃的情緒稍稍和緩了下來。

她心裡清楚,若非因為自己的緣故,陸澂未必做不了帝王。隻是,坐在那樣的位子上,人,真的能快樂嗎?

“靖遠侯府的兵權雖被削,但安侯地位特殊、又曾教導養育過你兄長,有生之年該享有的尊榮不會減少。而如今天下一統,所有的權力集中到帝座之下,朝廷忙於休養生息、推行新政,今後數十年裡,都不會再起什麼風波。”

陸澂將朝局之事娓娓述過,低頭看著懷中一直沉默不語的阿渺,良久,輕聲問道:

“你是……舍不得離開嗎?”

阿渺回過神來,“我沒有什麼舍不得的。”

她根本無法想像,在經曆了這些事之後,自己該以怎樣的表情去麵對五哥。

而且,就像映月先生說的那樣,或許五哥現在對她心存愧疚、願意放他們離開,若是現在不走,以後說不定……就沒機會了。

她伸手環住陸澂的腰,緊緊貼到他胸前,“我們馬上就走吧。中原的事,我再也不想管了。”

有了映月先生施藥相助,阿渺恢複得很快,到了第三日,人已經能下床活動如常。

因為之前昏迷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吉令船埠,此刻出艙便是麵朝大海,一派的汪洋浩瀚、神氣開闊。

就連心情,也不覺地暢快了起來。

送他們離開的海船,是一艘雙桅的帆船,輕巧卻結實,還能裝下不少的行李。

到了離港那日,高序奉禦命前來,指揮著士兵又送了些物件上船,說是主上賜下的禮物。

最大的一隻箱籠裡,裝著阿渺小時候的那些寶貝,布老虎、布娃娃,還有從前在天穆山學武時,蕭劭從北疆送去的泥偶、皮影……

另外一個像是首飾盒的匣子,造型很是精致。阿渺拿在手中,正要打開,卻見高序將一名抱著孩子的婦人喚了過來。

“小舟!”

阿渺欣喜地喚出聲。

小舟已經過了周歲,胖嘟嘟的長大了不少,此刻被乳娘抱在懷裡,睜大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著阿渺。

才過了多久,這小子居然就認不出自己了?

阿渺上前逗弄著孩子,見他倒也並不認生,便伸手抱過,扭頭看向高序,斟酌問道:“是主上,讓你帶小舟來跟我告彆嗎?”

高序神色沉肅,行禮道:“主上給這孩子賜了國姓,叫蕭行舟,跟董家再無關係。主上說,長公主若喜歡,可將他養在膝下,若不想帶走,末將就將他送回洛陽,讓他以皇族身份長大。”

阿渺一瞬有些怔然。

半晌,她捏著小舟的小手,看向剛剛走到自己身邊的陸澂。

陸澂明白她的猶豫,緩緩道:“你若覺得小舟跟著我們,會比留在洛陽更幸福,就帶上他一起吧。無論你做怎樣的決定,我都支持。”

阿渺想了想,轉向高序,朝他點了點頭。

高序見阿渺做了決定,也不再多言,抱拳退下。

“高將軍。”

阿渺遲疑著喚了聲,心裡堵塞了許久的話終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五哥……主上他,他可還好?”

高序慢慢轉過身。

末了,朝岸上的方向看了眼,輕聲道:“主上……此刻就在岸上。”

阿渺連忙循著他的目光望去,遙遙望見泊著舟艇的碼頭上,停著一輛印有皇族徽記的馬車。

五哥……

海風潮濕,將一團團濕漉漉的水汽在空中擊散開來,落入水麵上一圈圈漾起的泡沫與漣漪中,頃刻消失不見。

高序領著士兵和乳母下了船,讓人鬆開了固定船體的繩索。

風帆嗚嗚地張揚起來,帶動著海船緩緩離岸。

小舟被巨大的白帆吸引了注意力,伸出手指,咿咿呀呀地唧咕起來。

陸澂抱過他,走到桅杆旁,一麵調節帆索,一麵跟孩子解釋著。

阿渺立在舷旁,好一會兒,想起剛才被自己塞到懷中的匣子,取了出來。

匣子裡躺著一支淨白玉的發簪,簪頭雕琢著一朵薔薇花,五個花瓣自然舒展、渾然天成,而簪身上,鑲嵌著一隻展翅的金蝶。

簪子下,壓著一張紙。她伸手將紙取出,在海風中慢慢展開。

紙頁的兩麵,都是蕭劭的筆跡。

字多的那一麵,字跡稍微舊一些,寫著“此生所歸之處,悉尊蕭劭之意,必無違背,以此為誓”。落款,是她親筆畫押的一個“薇”字、和朱砂摁出的手指印。

這是……當初她承諾,隻會留在哥哥讓她待的地方的誓書。

阿渺遲疑著,緩緩將紙頁翻了過來,看向新添上的那一行字:

“凡你所願,必當成真。心之所向,便是歸處”。落款處,寫著一個“五”字,和一個朱砂的指印。

心之所向,便是歸處……

阿渺抬起眼,望向海岸邊那輛在視野中越來越遠的馬車,眼中漸有淚光盈動。

也不知,是海風吹拂、還是車上的人伸手撩開了窗簾,她恍惚看見那車簾的一角微微卷起。

可到底隔得那麼的遠,水霧迷蒙之間,又仿佛什麼也沒看清。

海船駛入了浩瀚汪洋。

小舟在陸澂的“指導”下,站在桅杆旁,十分投入地拉拽著帆索,咿咿呀呀地自娛自樂起來。

陸澂走到阿渺身邊,見她還捏著發簪出神,伸手取過,拿在手裡沉默地看了會兒,輕聲道:“這支薔薇玉簪,很應你的名字。”

阿渺幡然清醒過來,抬頭看他,見男子眸光灼灼,不覺抿了下嘴角:

“你以後,還是叫我阿渺吧。”

陸澂將發簪綰到阿渺的髻中,“不是說跟我在一起便能做自己嗎?為何還要糾結名字?”

阿渺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你就是個傻子。”

視野的儘處,是開闊的海天一線。

淡淡的一抹藍,清潤而淨透,映著眼前明媚的嬌靨,顯得格外溫柔。

陸澂伸手摁住阿渺捶在自己胸口的拳頭,另一隻手順勢將她擁住,眼神清炤若電:“那你跟傻子解釋一下,為什麼非得叫你阿渺?”

阿渺被那樣的目光看得心跳如鼓,臉頰禁不住滾燙起來,扭頭倚到他懷中,半晌,囁嚅道:

“你叫我阿渺,我才好……叫你阿澂啊……”

一個茫然不清,一個清澈見底。

理應,

湊成一對。

(正文部分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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