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笑容一頓,岑枳快速眨了兩下眼睛,機械地收回唇角上提的弧度。
有種開機開了一半,就被迫強製關機的不適感。
哎。
看著賀知野逐漸變小的背影,岑枳輕輕歎了口氣。
新同桌,好可憐呀。
被孤立得,都不合群啦。
-
岑枳在食堂吃完飯,回到學校旁邊的小區。
從後院進門,解了書包放到沙發上,什麼也沒乾,先趿著拖鞋回了臥室。
臥室小書桌邊的白牆上,掛了一張圓形銅版紙。
直徑30厘米,手工剪的,邊緣修得極整齊。飛鏢盤一樣,從裡到外,畫了一圈圈的等距同心圓。
每個圈裡,都用黑色水筆寫了不同人的姓名,和同她的關係。
這張“社交同心圓”卡片,是替她治療的鄭醫生要求做的,讓她直觀地體會人際關係層次。
當時,岑景川夾著半扇門那麼大的銅版紙陪她去做乾預訓練,鄭醫生看得直樂,說用不了這麼大。
岑景川卻說:“以後喜歡我們家枳枳的朋友肯定多,一步到位,做個大的。”
聽得岑枳在一邊迷茫得直撓臉。
她那會兒才上大班,算得上朋友的,大概也就大院裡的沈彥……爸爸是嫌她朋友太少了嗎?
直到鄭醫生玩笑勸說:“看把孩子嚇得,臉都快撓破了。”
岑景川立馬蹲下,小心翼翼地伸手。見她沒躲,才放心地笑開,摸了摸她腦袋,安慰道:“朋友在精不在多,枳枳彆有壓力,咱們做個小的一樣用。”
岑枳雖然不太明白,還是抿起唇角,乖乖點了點腦袋。
於是岑景川用圓規在銅版紙上畫起一圈一圈的圓,幫她小心剪好輪廓,又用指腹摸了一圈硬紙邊,確定不鋒利,才陪著她一道,按鄭醫生的要求,從中心開始由親到疏,寫上人物關係。
岑枳看著岑景川鼓勵的手勢,慢吞吞地一筆一劃,在同心圓的最裡麵,寫下了他和趙桑晚的名字。
……
後來,岑枳會不時把同學、鄰居,不常見的親戚的名字,寫在對應的圈層裡,好讓自己記住,該用什麼合適的方法和他們社交。
譬如早上看見鄰居阿姨,笑著說一聲阿姨早上好就行,不用和媽媽一樣,讓她擁抱一下自己再去上學。回家看見岑景川,也不用握手說老板辛苦了。
直到現在,最裡麵那圈已經顯得有些擁擠。
爸爸,媽媽。
後來,又有了墨跡不同的戚舟,沈彥——雖然這兩個,是他們倆初一上她家玩兒的時候,硬要她加上去的。
用戚舟的話來說,這人物設定,不一定非得這麼單一,也可以有多重身份。
可以是同桌是朋友,也可以是家人嘛。
然後一本正經地監督著她,把戚舟兩個字用簽字筆,添進了最裡麵。
沈彥看了當場不服氣:憑什麼你這個半路殺出來的戚咬金能進最裡層??
眼看倆人掐得窗戶外麵的沈爸爸又想殺進來揍兒子,岑枳趕緊提議:要不,你倆,一塊兒進去?
沈彥這才勉強答應,盯著她把自己也添了進去。
收回心思,岑枳拿起小書桌上的簽字筆,想把賀知野的名字寫在倒數第三圈的時候,突然猶豫了一下。
那一圈裡有個地方,被她塗成了墨團團——下麵蓋著的,是那個拿鉛筆紮她的小男生的名字。
還有一個地方,貼了張飛天小女警泡泡的小貼紙——下麵是戚舟的名字。
鑒於戚舟的名字一個月之內,就從同桌那一圈躍進了好朋友那一圈,岑枳垂眼撓了撓臉。
博爾特跑完一百米後,岑枳把簽字筆換成了鉛筆,然後一筆一劃,但儘量輕地,把賀知野的名字,寫進了同桌圈。
寫完放好筆,岑枳果斷轉身打開衣櫃。
她沒想到已經九月,C市溫度還這麼高。
幸好她從小就愛讓趙桑晚搬著小板凳,把她放在院子裡的大塑料盆裡玩水,對洗澡時間沒什麼執念。不然還得熬到晚上才洗,真是不知道不按時洗澡痛苦,還是汗滋滋的更難受。
衣櫃裡東西不多,三件長袖的娃娃領純棉白襯衣,款式都差不多,整齊掛在衣架上。旁邊還有她洗過疊好的秋季校服,兩件針織開衫。
岑枳拿出睡衣,準備關門的時候,看見櫃門內壁穿衣鏡裡的自己。
她回來之後,還沒來得及開燈。
此刻將落夕陽的顏色,很像她被爸爸媽媽摸完了腦袋,回臥室睡覺時才開的那盞暖黃色小夜燈。
岑枳一手抱著睡衣,一手很慢地抬起來。
臥室裡很安靜,她能聽見小區門口濾過音的汽車鳴笛,也能聽見自己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岑枳看著鏡子裡那隻高過她頭頂的手掌,踮起腳。
“……”然後發現她這會兒,特像個麵前吊著胡蘿卜的小毛驢。
人高了,手也高了。
岑枳眨眨眼,站好放下睡衣,抬起另一隻手,抓住手腕,一邊努力往下壓,一邊墊腳去夠掌心。
協調得非常費勁,很有種身體各個零部件各管各的狀態。
一頓自損八百似的操作,終於感受到了發頂被壓住的感覺。
岑枳安靜下來,默然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那晚三個大人後來在客廳說的話,她都聽見了。
岑景川原先的單位改製之後,他這個工程師就去了沈彥爸爸那兒工作,工資頗高。
可她那天聽見爸爸說,為了多賺一點錢,聽了所謂的內幕消息,借了筆高.息.貸.款,投在了一支股票裡。
結果,那支股票第二天就停牌,緊接著,發布了退市預警。
媽媽生氣怪他。
爸爸那晚頭一回發了火,說還不是想為這個家多掙點錢。還問媽媽:你不知道枳枳從小到大一次診療費要多少錢嗎?
媽媽說:當初是你要領養一個小孩的。
簡清暉在一邊保證:隻要他們能說服自己跟他走,他不僅會出這筆錢,先前撫養她的一切開支,他也會支付。
這是她頭一次聽見岑景川和趙桑晚吵架。
黑暗裡,她僵硬木然地躺在床上,爭吵聲擴音一般在她耳邊放大。
……
四歲開始接受乾預治療後,她花了幾分鐘的時間從鄭醫生那兒明白,彆人伸手,不一定就是要打她腦袋。
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被訓練得看見岑景川趙桑晚伸手,可以繃緊身體不再躲開。
直到簡清暉出現,她花了21天,去習慣爸爸媽媽,不再對她伸手。
岑枳以為,她已經習慣了被訓練。
像個看到紅燈聽到搖鈴,就知道該吃飯了的小狗。
她也明白,她答應簡清暉回C市,是對每個人都最優的解。
可原來訓練了這麼久,這些“應該的”“簡單的”“正常的”改變……
她適應起來,還是這麼困難。
作者有話要說: 枳寶不難過,媽媽摸摸腦袋!!(狠狠rua!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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