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來得突然,岑枳像個老式台機,運算速度完全趕不上計算需求。
腦子裡儲備的成千上萬張情境卡片,也在此刻出現了翻閱卡頓的現象。
還沒等她找出合適的回應,賀知野就站了起來。
“繼續,”他麵無表情,頭也不回地平淡道,“跑吧。”
“……”岑枳微張了張嘴,愣是一個字都沒蹦出來。
跑步和因為對視憋氣的缺氧疊加在一塊兒,岑枳大口呼吸了兩下才站起來。
繼續跑。
她沒再去看賀知野,眼前卻時不時地晃過賀知野那張臉。
主要是那雙眼睛。
她甚至開始篤定,因為她的滯頓,剛剛的對視超過了三秒,創下了記錄。
但這個記錄,又不算是她的主觀能動。
所以能不能歸為她的心理理論能力提升,還不好說。
但原來,人的眼睛在陽光下,是能那麼漂亮的。
原本漆黑的眸子淡成了琥珀色,析出暗金色的細碎光點。像打磨切割過的白鎢礦。
如果她是一隻烏鴉,大概率會想收集這樣的寶石。
但寶石說話了。
“……”岑枳一凜,狠狠地開始糾結。
他到底說的是:我欠你的。
還是:我欠你的?
她不光隻能理解彆人的字麵意思,就連語氣都很難分辨。
通常得靠一句話結尾的語氣助詞來揣摩對方說的是問句還是陳述句。如果隻有一個“嗯”,那就靠聲音的長短來辨彆。
但賀知野這句……
他還是笑著說的。
如果是句號,是在暗示什麼?
如果是問號,又代表什麼?
岑枳糾結得都想揪劉海了。
甚至不知道是因為對視的緊張感延遲兌現,還是今日份運動量超標,心臟都跳得有些不正常……
賀知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他最近可真是佛性得都快長出光圈兒了。就為了老高兩句話,給自己招了這麼多事兒。
他甚至懷疑這次的不是普通風寒感冒,是招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流感病毒。
襲腦的那種。
譬如這會兒,他又站在了那幾個高一女生跟前。
幾個女生緊張地看著他。
其中一個紮高馬尾的膽子大些,僵硬地笑了笑,顫聲問他:“賀、賀同學,有、有什麼事情嗎?”
“沒什麼事兒。”賀知野非常平靜地看著她們。
“就想知道你們是怎麼定義殘疾人的。”語氣不帶絲毫威脅,漠然且好學,“不會說話的,算不算。”
“……”幾個女生隻覺得舌根一痛,瞬間死死閉上嘴巴,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嗚嗚嗚嗚媽媽——我們再也不敢亂說話了!大佬好可怕!!
“求知”也就是順路的事兒,賀知野問完,回了看台邊,彎腰拎起自己喝過的水。
“我才知道錢鵬飛說的高一能出道的女生是簡芷珊,”馬嘉悅撇了撇嘴,跟他抱怨,“也不如我枳姐啊。他和呂天宇的眼光一直都這麼差!”
賀知野喝水的動作一頓,逆著光眯了眯眼睛。
小姑娘跑到終點線那兒,就被體育老師叫住停了下來。
賀知野垂下水瓶,低眼擰上,一手拎著,一手抄兜走人。
“誒!阿野!你乾嘛去啊!”馬嘉悅在他身後喊。
剛體育老師讓他們全班跑完了再去領器材,賀知野答應他待會兒一塊兒打球的。
賀知野拎著水的手抬了抬,沒轉身,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淡聲說了句:“睡覺。”
被賀知野麵無表情的“求知欲”嚇到的幾個女生一早換了八卦的地方,遠遠看見他走了,才敢重新聊開。
紮著高馬尾的女生問:“芷珊,那女生……你認識嗎?”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哇塞,你不是大佬“校友”嗎?剛倆人就這麼光明正大地湊著腦袋係鞋帶了啊,你這個緋聞女友不說點兒什麼嗎?
簡芷珊很淺地提了下嘴角,搖了搖頭:“不認識。”
其他人暗暗挑了挑眉,沒再問下去。又互相遞了個眼神,準備在小群裡繼續八卦。
“對了芷珊,你也姓簡,”高馬尾也識趣地換了個話題,“那你和簡星……”
“也不認識。”簡芷珊笑了笑。
高馬尾張了張嘴,“哦”了聲沒再問下去。心說我還沒說完呢,你就知道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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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才跑了一圈兒,就被體育老師攔下了。
搖著頭和她開玩笑:“新同學,你這個跑法兒這個速度,是準備改寫龜速賽跑童話結局嗎?”
岑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行了,”老師說,“還有400下節課跑吧。”
“……啊?”岑枳張了張嘴。八百米,還能這麼跑的嗎?今天俯臥下周撐?
於是果斷點頭,“好的謝謝老師。”
停下來緩了口氣,岑枳下意識地往看台那邊瞄了眼。
賀知野已經不在了,就楊垚和馬嘉悅倚著欄杆聊天。
馬嘉悅見她看過去,還伸長胳膊,興奮地朝她招了招手。
岑枳笑眯眯地,也朝他擺了擺胳膊。
體育老師叫來體委,讓他帶幾個人去器材室領東西,自由活動。
黨夏撐著後腰過來找她,一塊兒去小超市買水,上看台休息。
集合的時候,岑枳沒看見賀知野,直到自習課,他也沒回來。
岑枳看著身邊空蕩蕩的座位,小口抿著還沒喝完的礦泉水,眨了眨眼。
放下水瓶擰好瓶蓋,岑枳伸手,像觸到靜電似的,又輕又快拍了下前桌馬嘉悅的肩。
“嗯?”馬嘉悅一口肉鬆小貝剛塞進嘴裡,轉頭,口齒不清地問她,“怎麼了枳姐?”
“我同桌,”岑枳說,“去哪兒了呀?”
馬嘉悅搖頭:“不知道啊。”又無所謂地抬了抬手,背著賀知野也不怕損他,“沒事兒,不用管他。大概是病情加重回家了吧。”
岑枳愣了下。
還沒想好再問什麼,馬嘉悅就擰過腦袋,一巴掌拍到了楊垚胳膊上,吼道:“媽的剛叫你買一盒不買!現在來偷吃我的!!”
“吃你一塊怎麼了……”楊垚笑著繼續伸手。
岑枳倆手交疊握住瓶蓋,下巴慢吞吞地磕到虎口上,直愣愣地看著馬嘉悅和楊垚,為了一個肉鬆小貝搶得興奮又激動。
兩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岑枳鼓了下腮幫子,很慢地呼了口氣。
他們好像……也不怎麼關心賀知野啊。
第二天周五,岑枳給賀知野帶了兩盒藥。
每天早讀課都趴桌上補覺的賀知野,今天遲到。
第一節課鈴響,他還是沒來。
午休時候,岑枳胳膊肘越界了三分之二都沒人管。
下午自習,她慢吞吞掏出一本小叢書《組合極值》刷了會兒也沒人發現。倒是馬嘉悅和楊垚,又愉快地搶起了肉鬆小貝。
教室外麵,陽光濃成橙紅色,賀知野都沒有出現。
放學鈴響,岑枳收拾書包,看著賀知野課桌角上還和昨天一樣的書,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重新拉開書包拉鏈,岑枳把那兩盒藥拿了出來,小心塞進了賀知野課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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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住校生也會回家,學校食堂自然不開。
岑枳前幾天放學就考察好了,學校西門商業街上有家小麵館,固定的配菜一目了然還能自選。
而且人特彆多——岑景川說過,就要挑人多的店吃東西,食材肯定新鮮。
於是岑枳在收銀台點完餐,就麵臨著開學第一天的問題:上哪兒坐。
“小妹妹你坐這兒吧!”老板娘給一桌客人端完麵,爽朗招呼她,“這會兒最擠的時候,隻能拚桌了!”
“哦哦,好。”岑枳笑眯眯地點頭,走過去。
靠牆的一張雙人木桌,有個男孩子背對著她已經入座。
岑枳深呼吸,調節了一下即將和陌生人同桌的淺淺焦慮,跨到他對麵。
卻在看清他臉的時候,一下子放鬆下來。
岑枳坐下去,挺開心地和賀知野說:“好巧哦。”
賀知野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看著她。
他今天穿了件簡單的黑色T恤,店裡節能白熾燈光下,臉色冷白。唇角很平地拉著,整個人顯得有些沉鬱。
對她的問候也沒有回應。
岑枳開始有些緊張。
賀知野那句不明所以的“我欠你的”又開始繞著她轉。
“……”岑枳默默低下困惑的腦袋。
反正沒趕她走,那她就坐著吧。她總不能站著吃飯呀。
岑枳點的三鮮大排麵很快就上來,麵湯是豬油熬的,很香。吃了幾筷子,岑枳心情都好起來。用她學到的“餐桌寒暄”技能,和賀知野說:“我這個大排還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