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不用擔心小姑娘高中畢了業就得被社會毒打。
但他還是不爽。
非常不爽。
賀知野都弄不清,自己到底是為了點兒什麼不爽。
是為了那種“沒必要告訴你我成績好啦,反正關係也就那麼回事兒啦”的潛台詞,還是為了他硬逼著人小姑娘做高一基礎題的傻逼行為。
或者是因為小姑娘月考那天,幾次三番地叫他進教室坐會兒,原來完完全全的,沒有半點兒彆的不正義的想法。
非常簡單,極其單純,就是覺得他成績不好,得在最後一個考場考試。
而已。
賀知野對他最近這一個多月以來,從未有過的,反常的,經常細膩發散到比小姑娘還矯情的心思,非常煩躁。
這種情緒波動,就跟已經被醫生判了死刑的病人,平直的心電圖突兀地時不時飛兩下那麼不正常。
也或許是,年級排名傳遍全校之後,每節下課,都有人來他們班門口“欣賞”全校的風景。
“順便”看看他們教室後排的布局。
無聊到讓人煩躁。
“那個就是吧?我去,這麼可愛的?你說我用學霸同款玉桂狗水杯能不能也考數學滿分?”教室後門口,一個半截身子都快探進去,又是來看岑枳的馬尾辮小聲說。
“噯你拉我乾嘛?”馬尾辮又張望了下,試圖看清力壓賀大佬數學第一的女學霸,用的是幾號中性筆芯,“我馬上就看到了你彆急啊。”
“怎麼越說你還拉得越用……”力了呢。
馬尾辮一轉頭,對上一張神情寡淡得叫人精神抖擻的臉,瞬間定格。
岑枳這兩天人都快僵硬了,這種時刻被人注視的感覺,讓她本能緊張。
這會兒聽嘈雜的走廊突然安靜,循聲看過去。
賀知野麵無表情地抄兜站在後門口,眼睫毛一撩,對上她目光。
岑枳快速眨了眨眼,顫開視線,看向那兩個女生。
馬尾辮同學一臉驚恐,背貼著門框滑了出去,最後還不忘紅著臉鞠了一躬,斷續道:“對、對不起!”
隨後一陣手拉手奔跑的腳步聲,重重消失在樓道裡,跟身後有惡鬼在追似的。
岑枳:“……”
賀知野也沒……這麼嚇人吧?她同桌,不是很好看嗎?
教室後門終於空下來,走廊上也隻剩了他們班打鬨的男生,賀知野走進來,默然坐到她身邊。
岑枳邊給筆下那個直三棱柱加了個輔助線,邊偷偷去看他表情。
如今成績好這事兒,也不用藏著掖著了,她刷起題來,自然明目張膽。但居然……還不如之前每天放了學偷偷摸摸做一點來得輕鬆。
可能是出分後的這兩天,她能明顯觀察到,賀知野的表情,顯示他的情緒有點兒不太對勁。
但怎麼個不對勁,她又分析不好。
不像剛開學那回,他煩躁得比較明顯,就比較好判斷。
這位少年最近這樣不帶什麼情緒的表情,似乎談不上是在生氣,又的確不算開心。
譬如賀知野還是會和她說話,還是會和她一塊兒吃飯。黨夏和老同學一塊兒上商業街吃飯的時候,賀知野在食堂看見她,也會沒什麼表情地撩她一眼,下頜一偏,簡單又平靜地對她說:“坐。”
更沒問她要不要換座兒。
她這種對情緒感知需要量化的人來說,就很難形容這種不對勁的微妙之處。
這兩天臨睡前,岑枳也反思過,是不是她這樣的行為,雖然說不上是騙,但多少沾點兒瞞的性質。
尤其是看見她的社交同心圓上,同桌那一欄孤零零掛著賀知野名字,書桌上還有他整理的,沒做過兩道的高一習題的時候,更覺得自己多少有點兒不地道。
用沈彥的話來說,大概屬於“你在浪費我的感情”?
可這種類型的社交情境,她又沒遇上過,更沒訓練過。
到底是該好好道個歉,還是該和之前一樣,當沒這回事兒似的正常相處下去,她也不明白。
岑枳無奈地皺了皺臉,有氣無力地趴上她攤開的習題冊,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
-
周五晚上回了家,岑枳盯著貼在冰箱上的“心情晴雨表”,罰站似的看了十分鐘。
曾經有一段時間,她的情緒表達就像隻有非黑即白的八卦圖、正負兩級的磁場。後來才明白,高興也有層次,悲傷也有深淺。
好比天氣,晴朗,晴到多雲,多雲,陰,陰轉小雨,小雨到中雨,中雨到暴雨……
她在一遍遍的訓練中,努力表達自己不同的情緒,也學習分辨彆人情緒的差異。
岑枳指尖抵著那張表格,從上到下,按天氣邊標注的色澤飽和度,慢慢地往下滑,到灰蒙蒙的陰天那一欄停住。
指腹輕輕在灰色那一格摳了下,岑枳突然有點兒害怕。
怕賀知野又和開學那會兒一樣,一個周末一過,又突然想不開。
畢竟賀知野這兩天的情緒,跟晴朗的確是不沾邊兒的。
岑枳木然地盯著表格下半部分漸深的顏色,收回手,深呼吸,鼓起臉長促籲了一口,低頭摸出塞在睡衣口袋裡的手機。
-
樓上的賀知野洗完澡,剛從水汽氤氳的浴室出來,就聽見放在客廳茶幾上的手機在震。
少年幾步踱過去,抬手,頭微垂,搭在腦袋上的白毛巾擦了擦頭發上的水珠子,俯身拿起手機。
視線掃到手機屏幕上,是個陌生號碼。
正準備掛斷,擦頭發的手一頓。
號碼顯示歸屬地。
L省S市。
手機已經響了一陣,對麵卻沒有半點要掛斷的意思。
賀知野垂眼,抽下腦袋上的毛巾,隨手扔在茶幾上,人往沙發上一坐,劃了接聽。
他往後一靠,說:“哪位?”
這還是岑枳頭一回和賀知野通電話。
熟悉的聲音低低淡淡,浸了微弱電流,帶著點兒奇異的失真感,像她毛茸茸的外套起了靜電,貼上她臉頰。
岑枳下意識挪開一點兒手機聽筒,摸了摸耳廓。
然後才說:“同桌,是我呀。”
賀知野撩了下眼睫毛,沒說話。
兩邊都能聽得見對方手機裡,窗戶外麵同一隻野貓的叫聲。
靜得岑枳有點兒緊張,故作輕鬆地問:“你、你在乾嘛呀?”
賀知野微眯了下眼睛。
他也知道,他這兩天的情緒很莫名其妙,很沒必要。
小姑娘沒提過自己成績好,可也沒說過她成績一塌糊塗。是他自作多情理解偏差,以為老高的“有點特殊”,是普通意義上的特殊。
小姑娘並沒有騙他什麼。
但他莫名其妙的情緒,又實實在在產生了。
並且在這兩三天,在小姑娘半點都無所謂似的狀態下,更發酵得有點兒曲折。
在過往的人際關係間,沒人會問他在想什麼,更沒人需要他解釋什麼。
賀知野覺得自己早就習慣了,並且認為這種和人相處的方式,省了許多麻煩,非常方便。
但就是說不上來的,在他小同桌這兒,有點兒行不通。
賀知野許久不說話,岑枳聲音放低:“你……在忙嗎?”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隔了一層電流,小姑娘聲音顯得小心翼翼,和前兩天麵對他時的平淡,截然不同。
像是要證實這點兒感知並不是他的錯覺,希望小姑娘有點兒彆的什麼,不是無所謂的反應。
賀知野覺得自己真跟神經了似的,低“嗯”了聲,說:“在看片。”
岑枳微愣了下,倒也沒有多驚奇,畢竟沈彥說過,這個年紀還沒經受過性.啟.蒙教育的男生,就和三花公貓那麼稀有。
“沒聽到聲音呀,”岑枳反倒放鬆了些,很實在地問,“你是按了暫停嗎?”
“……?”
賀知野太陽穴猛地抽了兩下,呼吸在聽筒裡都點兒明顯,隔了兩秒,才沉淡道:“有事?”
岑枳撓了撓臉,小聲問他:“你,是不是在生氣啊?”
空氣好像又被人撣了一下,空出一片沉默。
“沒。”賀知野垂眼,淡道。
“真的嗎?”岑枳還挺高興,語調一下子明朗起來,“那太好了哦!”
賀知野:“……?”
“你不生氣就好,那我,我請你吃……”岑枳抬手看了眼表,豁出去了,“吃夜宵?”
賀知野麵無表情,冷淡道:“沒空。”
岑枳愣了下,有點兒小失望地說:“哦,那好吧。那我先掛了,你繼續看。”
賀知野微滯,眼皮一跳。
嘟————
賀知野:“……?”
賀知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