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鐘後,眼睫毛慢吞吞地垂到他肩膀上,開始嘴硬,“我,為什麼要,偏你這邊睡?”
“我給你演示一下為什麼?”賀知野垂眼看著她,十分好心地建議,“你先往前麵去點兒。”
岑枳茫然:“啊?”
賀知野等了她兩秒:“那我直接演示了?”
岑枳:“?”
是小姑娘不為所動的,賀知野抬手,右胳膊從她頸側腦後繞過去。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上半身下意識前傾。
賀知野順利把右手背抵到了車窗玻璃上。
“畢竟這樣,”他微斜頭看著她,輕輕提了下一側眉眼,慢條斯理地說,“手還挺疼的。”
賀知野說完,撩了眼窗外。
岑枳心情還在“原來她沒有聯想錯,真是賀知野替她墊了一路腦袋”的愉悅和“但他竟然半點兒沒有不好意思地演示了起來”的尷尬間來回擺蕩,車身就突然打了個左彎。她整個人都快貼到車框上。
即便指背仍舊抵著車窗,但胳膊微曲的弧度,車座間狹小的空間,還是讓賀知野順著慣性傾身靠近了她一點兒。
男孩子身上混雜著草木香的清爽氣息,壓迫感和侵略性十足,低低淡淡的,一下子暈開在她鼻息間。
岑枳眼睫毛跟著心跳,快速眨了好幾下。即便他們座位邊沒人,往前看也隻能看見幾顆半露的後腦勺,岑枳還是呼吸都不敢起伏太大。
幸好這個彎道很短,她和賀知野也很快擺脫慣性的束縛。一個稍稍坐直了些,一個慢騰騰地收回手。
可她還沒調整好心態,卻聽見賀知野極其淡然地問她:“考慮好了嗎?”
仿佛她隻有兩個選擇:
讓他替她墊著腦袋睡;
乾脆靠他肩上睡。
岑枳:“…………?”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把這麼讓人為難的問題,問得這麼理所當然的?
岑枳簡直覺得自己能武斷地判定,賀知野是性冷淡這事兒,絕對是個謠言。
他隻是把隱藏在體內的騷,攢了十八年!
岑枳噌地坐直,眼睛努力撐大。
她不睡了還不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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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五點多才把所有人送回一中校門外主乾道上。
回來的路上,岑枳終究還是睡著了。但具體怎麼睡的,她也不知道。賀知野也沒說。
岑枳迷迷瞪瞪地站起來,腦袋慢吞吞地湊下去,湊到賀知野撐著前座扶手站起來的手背上。
“?”賀知野偏頭看她。
岑枳:“……我就,確認一下。”
賀知野立馬明白她在想什麼,好笑地抬手,揉了揉她發頂,低聲:“傻不傻,先下車。”
岑枳眨眨眼,站直,自然地走到賀知野讓開的通道裡,下車。
同學們各自打招呼回家,正好周五,大部分住校生也會回去。
校門口人很多,岑枳還遠遠看見了來接馬嘉悅的馬爸爸,聽馬嘉悅嘚瑟地給他親爹說“回家給你嘗個好東西”。
“……”
岑枳聳了聳肩,倆人默契地並排,往小區方向走。沒兩步,她問賀知野:“同桌,我請你吃你最愛的麵條吧?”
賀知野看了她一眼:“為什麼?”
岑枳想了想:“因為我,今天高興。”
賀知野:“不是因為今天學校食堂不開?”
岑枳一臉正經:“……主要是高興。”
賀知野慢聲:“所以岑小姐今天又想買單?”
岑枳笑眯眯:“嗯呀!”
倆人毫無懸念地坐進了小麵館。
好像是為了慶祝自己,麵對了也體驗了一種全新的情緒感知,岑枳甚至心一橫,問老板娘要了一碗拌麵。
賀知野看著她那種有些緊張緊繃,又寫點兒小小的期待和驕傲,仿佛從湯麵換成拌麵都是巨大進步的模樣,好笑地搖了搖頭。
老板娘笑得像兩位親戚,很快給他們上了餐。
岑枳笑眯眯地道了謝,還沒上手拿筷子,麵前的瓷碗就被賀知野端近了自己那麵。
岑枳:“?”
賀知野拿過擦乾淨的竹筷,自然地替她挑起麵條拌開,抬睫撩了她一眼,淡道:“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忘了自己說過什麼了?”
岑枳張了張嘴,反應了一秒,跟吃了口空氣似的鼓著腮幫子“哦”了聲。
悠閒地支著木桌麵兒撐起臉頰,“觀察”他。
男孩子白皙頎長的指節握著竹筷,突起的骨節上微微泛白,銀絲細麵拌得又勻又散,麵條上裹著亮晶晶的醬汁。
要換了她拿西餐叉似的攪麵手法,麵條拌勻之前,估計就跟倒織的紡絲機一樣,卡成一團了。
瓷碗重新回到她麵前,岑枳攪了一筷子塞進嘴裡。
突然想起,其實她沒說要“觀察”之前,賀知野也很自然地為她做了許多細小的事情。
她有時候甚至覺得,賀知野和她一塊兒吃飯的時候吃得比她還慢,是刻意放慢了速度在等她。
賀知野看著她把加了小半勺綿白糖的拌麵嚼吧嚼吧咽下去,沒有半點兒反應,問她:“你不覺得甜嗎?”
岑枳回神:“啊?”
賀知野垂眼微抬下巴,指指她的麵。
“啊。”岑枳垂眼,拖著長長的尾音,用一種“我悟了”的表情抬起眼,突然嗲兮兮地對他說,“你拌的麵,肯定甜的呀。”
“……”賀知野眼梢狠狠一抽,平著嘴角和聲兒,“行了,吃吧。”
倆人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岑枳也沒覺得自己哪個步驟做得不對,收起表情“哦”了聲,繼續吃麵。
直到老板娘過來打招呼:“啊,妹妹,忘了問你拌麵要不要加糖,直接給你加了,你要吃不慣我再給你換一碗。”
岑枳嘴微張:“……啊?啊,吃得慣。好吃的。”
老板娘:“那就好那就好。”
“……”等老板娘又去忙,岑枳盯住麵,鼓起腮幫子。所以賀知野剛問的,竟然就,真的是字麵意義上的:麵,甜不甜。
岑枳都不知道是該尷尬還是鬱悶,臉都有點兒熱乎乎的。
賀知野抬手,胳膊肘支著桌麵兒,手背虛抵著唇,克製地無聲顫起肩。
“?”岑枳感知到了小木桌微微的顫動,氣鼓鼓地又塞了一大口麵條,暗暗給賀知野的觀察進度條“叮”掉了一分。
拌麵消滅完,岑枳慢吞吞地舀著附贈的骨頭湯喝。
賀知野吃得慢條斯理,麵湯裡還有一小抔麵條。
岑枳看著他,突然想起他月考之後說的那些話。
眨巴眨巴眼,忍不住叫他:“同桌。”
賀知野:“嗯?”
岑枳抿了抿唇,直截了當地問他:“你為什麼之前,讓我彆想些有的沒的。”岑枳頓了下,還有點兒小小的低落,“還說有的人,不適合我。”
賀知野微頓了下。
岑枳音量都放低,問他:“所以你是,今天才改變主意的嗎?”
“……?”賀知野眯了眯眼睛。
我他媽說的是……賀知野輕闔了下後槽牙,一句話在喉間滾了兩下,開口時語氣已經儘量做到平和又淡漠,但還是免不了聽上去一字一頓,在齒縫裡碾了一遍似的:“我說的,是簡星疏。”
岑枳一愣。
隻覺得腳指頭一痛。
呀。
賀知野會不會又問她和簡星疏是什麼關係。
她和賀知野現在好歹也算是比好朋友還近了一點兒的關係,她該怎麼回答?違背對小叔叔的承諾?死活不開口?顧左右而言他?
腦瓜子嗡嗡的!
賀知野:“……?”
小姑娘,竟然,不反駁了。
還默默地,低下了頭。
所以到底是誰,是那個今天才改變主意的。
賀知野胸腔沉緩起伏了一下,岑枳聽見他呼吸都重了重。
他隨後抬手,拿起桌上的醋瓶,啵唧一聲掰開瓶蓋,咕咚咕咚,倒了小半瓶進麵碗裡。
空氣裡飄蕩開一陣濃鬱的陳醋味兒。
岑枳:“……”
岑枳隻覺得自己頭還是太大了。
怎麼就埋不進麵前的小碗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