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一下就閉著眼睛清醒了大半。
但清醒那一瞬間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這人的嘴唇,怎麼這麼硬呀?
直到到迷迷瞪瞪,抱著被她摁在嘴唇上的手機,睜開眼。
岑枳:“…………”
岑枳不知道賀知野有沒有回來,他的“早上”,是這個點,還是指上午直接去學校。
吃完早飯,怕一開門又看見一臉起床氣的簡星疏,也沒有多耽誤,咬了咬牙,提前了十分鐘直接出門。
但今天開門看到的,卻是那個在夢裡被她嫌棄的,嘴唇太硬的人。
賀知野垂著眼,頭微低著,一副沒睡醒的閒散怠懶模樣。黑發微亂蓬鬆,像剛洗過又吹乾了的樣子,稍長了些的額發,耷拉在眉目間,抄兜站在她一開門就能看見的那棵梧桐樹下麵。
身上穿的是和她同款的校服。
岑枳小手撐著門框,有一瞬間的怔愣。
直到聽見不知名的小鳥,落在圍牆頂上啾啾叫了兩聲。賀知野順著那聲音慢騰騰地抬眼,微斜過頭,嗓音淡啞,輕嗤似的笑了聲,對她說:“傻了?還不過來。”
岑枳這才回神似的揚起笑,連眉眼都一道彎下來,不需要程序調節的那種。
然後門都還沒鎖,先蹦躂到賀知野跟前,敘述事實般重複道:“同桌,你回來啦。”
賀知野唇角淡勾著,垂眼看著她,“嗯”了聲。然後偏了偏下頜:“先去鎖門。”
岑枳眼睛已經睜到正常弧度,抿著唇角笑意“哦哦”兩聲,迅速撤回小院邊,鎖好門,又蹦躂回已經側轉身,等他一塊兒走的賀知野身邊,並排往外。
這個點,小區裡還隻有零星上學出門的人,岑枳嗅了嗅鼻子,聞見他身上比平時濃重的沐浴露和洗發水的香氣,晨霧裡的草木氣都蓋不住。
岑枳捏了捏垂在身側的書包帶子。
“同桌,”幾步後,她偏過頭,像鼓起勇氣,小聲地,小心翼翼地問他,“你,去哪裡啦?”
賀知野看了她一眼,笑了聲:“終於想起來問了?”
岑枳眨巴眨巴眼。所以賀知野是希望她問的?
還沒等她想明白,就聽賀知野懶洋洋地說:“去了個,小神仙長大的地方。”
岑枳微微愣了下,心裡一頓分析,大概明白了。
她那天晚上的猶豫,賀知野心裡多少肯定是不開心的。去個神話起源旅遊勝地,散散心,也很正常。
“哦。”岑枳恍然似的點點頭。
賀知野盯著她,都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明白這小姑娘,又不知道分析到哪兒去了。
岑枳看他沒多大反應,不準備再繼續說的樣子,舔了舔唇,捏緊書包帶子,又問他:“那你,心情好點兒了嗎?”
賀知野闔了闔眼睫毛,眨掉了點兒一夜沒睡的澀,懶散“嗯”了聲,卻又說:“但枳枳。”
岑枳腳步一頓,一秒嚴肅,小身板都一下子挺直,等著他這個“但枳枳”後麵的重點。
賀知野也乾脆停下來,唇線平了點兒,耷眼看著她。
“你的事情,我不是聽你說,而是從其它途徑知道,”賀知野說,“我還是挺生氣的。”
岑枳張了張嘴,一下子繃緊,有些不知道怎麼回應。
賀知野卻幫她問:“下次還敢嗎?”
岑枳微鬆一口氣,搖頭順著他說:“不敢了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嗯?”賀知野慢騰騰地挑了挑一側眉眼,“還有下次?”
岑枳:“……?”
兩人就那麼滯頓似的靜了兩秒鐘,岑枳舔了舔唇,慢吞吞說:“我知道,對你們正常人來說……”我這樣的行為……
“什麼叫,”賀知野打斷她,眉眼壓下來,“我們正常人?”
岑枳微愣。
兩秒後,他唇線突然似笑非笑地提起,抬手,指節微屈,在她額頭上撳了下,慢條斯理地問她:“因為你與眾不同,就瞧不起我們普通人了?”
岑枳怔怔地反應不過來,隻能機械地歪了歪腦袋,湊著手指頭,摸了摸額頭,都接不上他的話。
直到賀知野好笑地輕顫起肩,揉了揉她發頂:“傻不傻。”
他掌心溫溫熱熱,叫人莫名放鬆下來。
“其實,我也不是那麼與眾不同。”岑枳很老實地說,“我後來才知道,我在大家之中,是屬於比較普通的。”
岑枳告訴他,他們之間有的人,雖然運動能力不佳,卻因為有極高的專注力和機器般重複的執行力,也有在乒乓、桌球這些體育項目上取得很好成績的。還有極鑽研某一項學科,取得很高科研成就的。
當然,也有像她這樣普普通通,能不停接觸自己喜歡的東西,不限於鳥類、天氣、繪畫、建築,努力讓自己變得正常,變得有用,就很滿足的。
賀知野勾著唇,垂眼看著她,耐心地聽著。看她講到自己覺得難以形容的地方,還不由地伸出小手,像輔助畫麵一樣配上點略顯笨拙的小動作。
“……其實,你彆看我成績好,我也有好多不擅長的,不會的東西。”岑枳輕抿著唇,像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老實承認一樣,點了點頭。
賀知野揚了揚眉,慢騰騰地說:“沒關係,我教你。”
“嗯?”岑枳有一瞬間的茫然。
賀知野看著她,突地輕笑了聲。
他是去了小神仙長大的地方。
那個地方,這季節已經落滿梨花一樣,覆了很厚的雪。
他去了三中。
看見小姑娘原先待過的,沒有簷廊,走廊封閉的溫暖的教室。
沒遇見沈彥和戚舟。
不知道是這兩位經常不來上學,還是要遇見一個人,即便是方寸間,其實也並非那麼容易。
也看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那個真正的家。
不知道哪個小院子,是小姑娘曾經待過的童年。
他等到傍晚,看見那片老住宅區,被燈火點亮。
年輕的歸家的情侶,撐著腰抱怨丈夫竟然連雞蛋都能忘了買的阿姨,開著窗站在二樓,問他怎麼穿得那麼少,是不是外地來玩兒丟了錢沒法回家的老夫妻。
不知道他有沒有幸運地碰上一對,是領養岑枳的爸爸媽媽。
即便他們最後放棄了小姑娘,但不能否認,她是在溫暖裡泡大,才變成的小神仙。
也去了小姑娘先前治療過的醫院。
那位心理醫生,自然不會透露岑枳的個人信息。卻還是在最後告訴了他一些這個特彆群體,可能存在的情況。
他說:你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她對你好,是本能反應,還是基於邏輯推理的正確選擇。
但,那又怎麼樣。
沒關係。
“我教你。”賀知野俯身,撐住膝蓋,唇角彎起。少年肆意篤信,沒有猶疑,輕聲告訴她,“教你怎麼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