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不明所以,隻好茫茫然地答應了她。
正好考試最後一天是周四,她們倆可以一起去吃小蛋糕。
結果黨夏卻放了她鴿子。
“嗷嗷嗷枳枳我有罪!!”校門口,黨夏合掌抵著下巴,虔誠懺悔道,“我媽臨時通知我今天要去我外婆家,我都不知道我外婆今天生日,我不孝,我改天再找你好不好?”
岑枳撓撓臉,都不知道她覺得自己對誰不孝,淡定道:“沒事沒事,我本來就要去吃小蛋糕的,你去給外婆過生日吧!”
黨夏陪她走了一小段,接到她爸電話,就和她打了招呼趕緊奔向大馬路。
岑枳小小籲了口,接著勒了勒小書包帶子,按部就班往甜品店去。
結果沒走幾步,麵前突然站住個阿姨。
裁剪精致的米白色羊絨長大衣下擺,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正是放學的時候,身邊也有來往的家長,岑枳稍抬頭看了眼,不認識。也沒在意,偏開身正要走,就看見這個漂亮的女人垂撇了下唇角,問:“你就是岑枳?”
岑枳一愣,抬睫,在看見她那副眉眼時,有種微妙的熟悉卻抵觸的感覺。
女人擰了擰眉,有些不耐煩起來:“她不是說你精神有問題嗎?話也聽不見嗎?”
岑枳蹙眉,問她:“您是?”
“賀知野沒和你說嗎?”陸雅楠輕嗤似的笑了聲,有種“原來會說話”的潛台詞,“我是他媽。”
猜測一下被證實,岑枳抄到外套口袋裡的手指頭緊緊捏了捏。她突然沒有什麼彆的想法,就是……不希望賀知野的媽媽,進他們學校。
不希望賀知野的媽媽,在學校找到賀知野。於是壓著下意識的脾氣,問她:“您找我,有事?”
陸雅楠掃了她一眼:“找個地方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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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什麼也沒點,沒帶她去如果空著,就一定會和賀知野一起坐的,那張靠窗的位置。
甜品店二樓寥寥兩桌有人,另一邊的小情侶也像是在收拾東西快走了的樣子。
陸雅楠顯然也不是來吃東西的,坐下之後,連外套都懶得脫,直截了當地對岑枳說:“我不想聯係你們老師,下學期開了學,你自己主動和老師說吧,叫他把你們倆調開。你去彆的班也行。”
岑枳著實愣了下,反應了好幾秒,才明白她的意思。
岑枳眨了眨眼,甚至覺得有點兒好笑。連她這樣在醫學上天生共情能力差的人,在經過這麼多年的訓練和人際交往之後,都能明白這個世界不是以她為中心的。
這位阿姨是不是被保護得太好了,說的話,怎麼比她幼兒園時候的想法還幼稚。
但岑枳的怔愣在陸雅楠眼裡,就是無聲的反抗。擰起眉,陸雅楠說:“難不成你還真想和他在一起?你不知道你這個病是會遺傳的嗎?”
岑枳有點兒後悔沒點飲料了。嗓子乾得有點兒難受。
她咽了一口,問陸雅楠:“阿姨,您覺得,您這麼做,是為了賀知野好嗎?”
不知道哪個詞戳到了陸雅楠的神經,她突然激動起來:“不然呢?!我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他們!”
隔了三四桌的兩個女孩子也嚇了一跳,忍不住看過來。
岑枳深呼吸了一下,嘗試著,用自己的理解,輕聲對她說:“阿姨,我沒有隱瞞他什麼。我的病是會遺傳,但我們……以後長大了,可以一起商量,商量是不是,不考慮要孩子。如果他有彆的選擇,我……我也會尊重他。但不是,替他做決定。”
陸雅楠眯了眯眼睛,克製著音量,卻克製不了情緒:“我是他媽,憑什麼不能替他做決定?!”
尖利如指甲刮擦黑板的聲音,刺耳得讓她心慌。
岑枳下意識地摳起虎口軟肉,越掐越深,掐到足以讓自己感知到疼痛,冷靜下來。
“你明明,不愛他,還要控製他。”岑枳很慢地,極其機械地說,“你好可怕。”
陸雅楠聽到這個從未被人放在她身上,仿佛很陌生的形容詞,猛地怔了下,反應過來之後,下意識揚起手要起身。
卻在下一秒,腕骨上鑽心的痛意襲上來,連站都沒能站起來。
片刻的震驚和恐懼,在看清來人是誰後又全成了狂躁:“賀知野!你瘋了?!”
“媽,”賀知野不帶情緒地叫了她一聲,唇角無聲提了提,仿佛是在建議,聲線低淡,對她說,“你彆碰她。”
陸雅楠滯住,瞳孔縮了下,像是陡然發現還有這麼個陌生的兒子,斜身僵在位子上。
賀知野很快把她放開,視線偏過去。
“你是傻的嗎?”他繃著下頜,嗓音有點兒啞,甚至有些奇怪地問她,“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接近你,你都不拒絕?”
岑枳怔怔地愣在座位上。她是看著賀知野從樓梯口過來的,張了張嘴,卻沒能出聲。
她不在意賀知野現在說什麼,她在意的是,賀知野還是毫無選擇地,把自己的難堪撕開放到了她麵前。
並且他仿佛在說的,是他自己。
賀知野直勾勾地盯著她,最終走到她麵前,微俯身,捉起她手腕,壓下所有躁戾和陰抑,輕聲對她說:“回去了,枳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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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是被賀知野拉出甜品店的。誰也不知道陸雅楠有沒有跟上來。
他們也默契地沒有立刻回去,而是往反方向,去了大馬路上。
直到在那棟三層樓的新華書店門口停下。
倆人站在人行道上冬天綠意依舊的大樟樹下麵,賀知野聲音還是有點兒啞,問她:“進去轉轉嗎?”
“嗯?”岑枳有點兒懵。
“看看有什麼新出的數學習題冊,買兩本做一下。”賀知野喉結乾澀地滑了下,低道,“你可能……心情能好點兒。”
路人:“?”這是什麼新時代的學霸。
岑枳唇角不帶任何弧度地盯著他,看了得有七八秒,看得賀知野心裡有點兒發毛,才聽見她說:“好。”
倆人在店裡逛了半小時才出來,岑枳就買了一本,塞進小書包,沒要賀知野幫她拎,自己背好。
又走到進書店前站著的那棵樟樹下麵,岑枳突然頓住,叫他:“賀知野。”
沿途路燈一早通明,書店明亮的白光,從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傾瀉下來。
賀知野垂在身側的手指頭僵了下,停住,偏轉過身,垂眼看著她,低道:“嗯?”
他知道,小姑娘從剛剛到現在,並不開心。
可他卻聽見她小小的,緩慢卻堅定的聲音,混雜在夜晚轟喧而過的車流聲裡,對他說:“我喜歡數學,是因為不管用幾種解題方式,它永遠隻有一個正確答案。我不用害怕用錯方法。”
“我知道,交朋友不是做數學題。和你在一起,我也會害怕哪裡是不是做得不對。”
她和賀知野都明白,他們這樣年紀,是說一句“喜歡”,都要被人嘲笑天真,或者乾脆被視作洪水猛獸的年紀。
但……
“但就算做錯了,你在我這兒,依舊隻有一個答案。”
“那就是,”岑枳仰睫看著他,粹了熙攘光點的視線投進他眸底,唇角很淺地翹了下,聲音輕到全世界都聽不見,“我喜歡你。”
賀知野猛地一滯,突然覺得,喉嚨有點兒發緊。
某種程度上完整的堅定的獨一無二的選擇,仿佛潮濕沉抑的梅雨季,終於迎來銀河倒瀉般淋漓的一場大雨。
“彆怕。”他伸出手,像那晚小姑娘問她“冷不冷”一樣,輕輕捏住她露在袖口外麵的一點點指尖,聲音低而緩,帶著滯澀卻篤信的微啞,對她說,“在我這兒,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