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夜了,進門後商寧秀被他放在了床上,然後男人去點了油燈,又將通風的窗子全都關嚴實,這才又拉了椅子坐回到了她身邊。
商寧秀這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穆雷坐在她對麵將人的兩腿夾在自己膝間,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男人這回一到安全地方就急著拉開手給她檢查,“有沒有哪裡受傷?”
“沒有。”商寧秀嗓音糯糯的搖頭,穆雷看完了她露在外麵的皮膚,又接著問:“身上呢?衣服脫下來我看看。”
“沒受傷,哪都沒。”商寧秀攔住他探過來剝她衣服的手,搖頭道:“陛下就是把我關起來了,沒有對我怎麼樣。”
“還陛下呢,那皇帝都要把你賣給敵國了。”提起這茬穆雷就一肚子火,“就他這欺軟怕硬的臭德性,你哥再怎麼能打都不頂事,我要是他,趁著手裡有兵,起義得了。”
“……應該是不用起義了。”商寧秀抿著嘴小聲說著。
穆雷揚起眉宇,他是個外邦人,不懂中原皇室之間的彎彎繞繞。男人摸著她臉頰的軟肉,問道:“你是怎麼逃出來的?你們的皇帝應該沒這麼輕易放你走吧,即便是你哥哥去求情。我本來還打算讓他明我暗來搜救,以為會有一番苦戰,沒想到居然是你自己逃出來的。”
被問到了正題上,商寧秀的呼吸節奏都變了。
“也不算是逃出來……原本是沒這麼容易的。”
她從剛才開始就在半句半句的講,穆雷感覺到她的緊張和不對勁了,他把商寧秀的手攏在掌心慢慢把玩著,輕笑道:“怎麼了?一直支支吾吾的,跟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商寧秀不知該如何開口,做了半天的心裡建設,幾次鼓起勇氣之後卻再欲言又止,穆雷也沒催她,就這麼慢慢揉著她的手心等著她放鬆下來。
如此反複兩三回之後,商寧秀神神秘秘道:“我告訴你個秘密。”
“嗯?”穆雷揚眉,示意她接著說。
商寧秀咬著嘴唇,慢吞吞地湊近他耳邊去,小聲說了一句話。
男人微妙地揚起眉宇,視線將商寧秀上下打量了一眼,那表情顯然是有些出乎意料並且不太相信,“就你一個人?”
“那書房非召不得入內,常喜被霖妃給支走了。”商寧秀點著頭,觀察著他的神情,穆雷舌尖頂著腮,盯了她半晌後輕聲笑道:“媳婦兒,我不是不信你,但是我所知的你們中原人是以皇帝為天的吧。你是還有什麼後話想說的在賣關子?”
聽到這句話,商寧秀的心情才算是徹底的放鬆下來了。
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坐回了床榻上,麵露期待道:“連你都不信對不對,你是外邦人,連你都不信,那中原人就更加不會懷疑我了。”
這句話,這個表情,穆雷逐漸意識到她可能並沒有賣關子的後招了,男人這才又重新將她審視了一番,“當真?”
“誰拿這種事開玩笑。”商寧秀氣得打了他一下。
穆雷滿臉的不可思議,又驕傲又自豪,單臂將人往懷裡一摟,“哈哈,你真是一次又一次給老子驚喜,我就知道,我的秀秀不是個隻會坐以待斃的繡花枕頭,你裡頭的芯子有勁得很。快跟我說說,你怎麼脫身的?”
穆雷整個人的狀態都跟聽稀奇似的,兩眼炯炯有神放光,商寧秀被他抱得勒不過,動了半天找到了相對舒適的位置,這才有些難為情地慢慢說道:
“先帝原本就一直病怏怏的,他喉嚨咯痰,靠藥吊著,摩羅格那麼大的壯漢都撐不住窒息死我手上了……其實我沒找到玉璽,我是拿他身上帶著的玉印蓋的章,還好先帝生前就一直喜歡弄些小玉章蓋手諭,而且為表決心,以前抗旱的時候,還有前年雪災民不聊生,他都寫過不少次血書,不然他的那筆字,我是真仿不出來。”
“那下一任皇帝是誰?你給定的?”穆雷問。
“一殿下。”商寧秀看了他一眼,慢慢歎了口氣,“其實太子並沒有多大的威望,吟吟詩作作畫還行,若是先帝將這江山打得穩固倒也罷了,可從先帝那一輩開始就已經是這種情況了,先帝也是文人。我父親醉酒時跟母親說過心裡話,若再來個大詩人治國,怕是江山命不久矣。”
穆雷坐在那盯著她看,半晌後一下一下鼓起掌來。
男人是真服氣她這峰回路轉的一手,比著大拇指暢快笑著道:“媳婦兒,這一把乾的真她媽漂亮,夠勁。”
“你少取笑我,我都快被嚇死了。”商寧秀皺著眉往他膝蓋上打了一下,穆雷嘿嘿笑著伸手過來抱她,“快過來給老子親一下。”
商寧秀被他壓下去躺在了他的腿上,穆雷摟著人的後頸和胳膊埋首親了下去,動靜不小,吮出了交纏的聲音,深入而仔細,最後用力在她唇瓣上蓋了好一會才啵的一聲將人鬆開。
穆雷眉眼都帶著笑,拇指在她帶了水光的唇瓣上慢慢揉著,看寶貝似的,“怎麼能這麼兜人稀罕,老子愛死你這股勁了。”
商寧秀到底是個中原閨秀,麵對他這不加掩飾的熱烈感情多少有些難為情,她哎呀一聲低著頭坐起身來,整理著自己亂掉的頭發,最後才平複呼吸道:
“雖然說太子方有所掙紮質疑是必然的,但我已經給一殿下推了這麼重的一把,已然給他正了名分,他手上有七萬重兵還有我哥的支持,這要是再登不了基,真就老天爺耍人了。”
商寧秀一直在客棧待了整整三日,才敢出門透氣。
江山易主,朝綱難免動蕩,即便是鳴望關這種邊陲之地,茶樓飯館裡也都能聽到些繪聲繪色的高談闊論。
各個酒樓裡的說書人已經將帝王崩逝昭華郡主床前領詔傳位於一殿下的故事寫成了話本子,引得裡三層外三層人滿為患一票難求。
樓下的台子上穿著戲服的花旦郡主轉了好幾圈後,托著一封血詔,站在門前揚首挺立,戲腔轉了又轉:“一殿下身在何處,速速前來聽詔~”
鑼鼓聲與人群的叫好聲熱絡非凡,一層雅間閣樓上,穆雷雙臂環胸睨著下麵的花旦郡主,那咿咿呀呀的轉音聽得他頭疼,蹙著眉頭靠近商寧秀問道:“你當時就是這樣的?不會吧。”
“當然不是,我當時、”商寧秀一開口酒覺得自己聲音太大了,壓低了嗓音這才接著道:“我當時都快嚇死了,這是戲曲,誇張的。”
“腦仁疼,太吵了,中原人怎麼喜歡聽這些東西。”穆雷仰頭灌了一大碗酒,“你也喜歡這個?”
“不是喜歡,我就是想聽聽看他們這到底傳了有幾分真,照理說這事知道的就那麼幾個,即便是傳出來了,也不可能這麼快市井小民連戲都給排出來了。”商寧秀磕著瓜子看著台下,哄他道:“我再聽一會,半刻鐘就走,成嗎?”
“沒事,吵就吵吧,不著急。”穆雷手臂從她身後的椅背搭上了她的肩膀,散漫地將人摟著,同她一起往下瞧著,“傳也正常,照你說的,那九成就是那位一殿下在給自己造勢了。嘿,鬼把戲還挺多的。”
便在此時,雅間的大門忽然被打開,穆雷不耐蹙眉一眼掃過去,發現竟是商明錚。
商明錚睨著一人,讓副手守在門外,將門關上後徑自進來在他們對麵位置上坐下了。
“大哥。”商寧秀驚喜地坐直了身子。
穆雷還是那副散漫的樣子,調侃道:“喲,能追到這來,手藝不賴啊。”
“你當你藏得多天衣無縫了?”商明錚嘁了一聲,沒再繼續跟他拌嘴,視線轉向了商寧秀,擰眉道:“秀秀,你怎麼一聲不吭跟他到這來了,後來我回去找你沒看見人,差點沒給我急死。”
昭華郡主是先帝臨終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血詔也是由她公布於世的,身份太特殊,現在各方勢力必定都在找她。商明錚發現妹妹不見了懊悔不已,直接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讓她落單。
商寧秀一整個犯錯心虛住了,“對不起大哥,我當時太害怕了,漿糊似的什麼都沒顧及到……我錯了。”
“賴我,我直接把她抗走的。”穆雷也終於是直起了身子,解釋道:“當時不知道局勢,以為還危險著,就想趕緊先把她藏起來,秀秀當時被那皇帝帶走了嚇夠嗆說話都顛三倒四的,我沒想到你倆之前已經見過了,我的問題。”
商明錚也不是真的要怪她,看見妹妹平安無事,心裡的那口氣鬆下來了,臉色便也緩和了幾分,“人沒事就好。”
商寧秀抿著嘴唇,這才小心翼翼地抬頭偷偷看了他一眼,討好賣乖地衝他笑了笑,“下次不會了。”
“可彆再有下次了。”商明錚連連擺手,然後便趕緊說回正事:“秀秀,我來找你還有個事,現在桓親王的黨羽在到處找你,狗急了跳牆最是不怕死的發瘋,穩妥起見,你最好還是消失一段時間彆露麵,等咱們把殘局收拾乾淨了,風頭過去了再去接你。”
桓親王指的便是前太子,受封東宮之前一直是這麼個稱謂。
這一點商寧秀之前就已經猜到過了會有這樣的結果,但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難免有些緊張。
“彆害怕,兵權在陛下手中握著呢,桓王翻不起多大的浪,隻是時間問題。現在戰事告捷新帝又初登大寶,繁雜瑣事太多了,我和父親都抽不開身去……”
商明錚的話說到一半就被穆雷給截過去了:“即便你抽的開身這事也鐵定是我來辦,你就放一百一十個心,我帶秀秀出關去,那什麼狗屁的王有種就追來,老子重新教他做人。”
穆雷的語氣從來霸道,商明錚聽著很是不舒坦,但他原本也是做過這個打算的,這確實不失為一個可行的辦法,畢竟現在草原聯盟已成,桓王的根基勢力不管再怎麼盤根錯節那也是在大鄞境內的,手伸不到那麼遠去。
“就這麼定了,明天天一亮就走。”
當天晚上,商明錚和他們一起用了晚膳。
兩個男人又在桌上拚起了酒,喝到一半,商明錚心疼自己妹妹又要奔波遠赴異鄉,拍著她的肩膀道:
“很快的,等大哥將這些事情收拾妥當了就接你回來,到時候咱們一家團聚。關外那男人紮堆的地方,怕是連婢女都沒有吧,一會我讓人去府衙挑兩個聰明乖巧一點的官婢給你帶上,也好伺候你的生活起居。”
穆雷剛咽下喉中烈酒,蹙眉反駁道:“你省省吧,不需要,自己屋裡杵兩個大活人多膈應,秀秀有我照顧足夠了,腳都能不沾地的。”
商明錚三分酒氣七分情緒,同樣皺著眉頭反唇相譏:“可拉倒吧就你那粗手粗腳的德性還談得上照顧人?我妹妹可是金枝玉葉長大的,侯府裡宅院裡頭光伺候她的女使就有八個,少拿她當你們草原人看待,女使必須有。”
商明錚拍著桌子就回頭去喚外麵的副將:“現在就去!找兩個,不,找四個機靈的官婢帶過來,明早一起出發。”
商明錚此前一直因局勢而緊繃著弦,現下總算是眼看要上岸了,心情好,喝了不少酒,睡得也香,第一天酒醒之後發現穆雷已經是連夜帶著商寧秀跑了,女使到底是沒帶走。
清晨,關口籠罩著還未散儘的薄霧,一黑一白兩匹馬兒不緊不慢地往前晃著。
商寧秀騎在雲母上,回頭瞧了眼,即便留了書信,心裡還是有點不放心,“大哥不會生氣吧。”
穆雷打馬在她身側,笑了一聲道:“放心吧,你哥沒那麼小心眼,頂多罵咧幾句,回頭我送兩匹好馬給他,一準喜歡。”
商寧秀笑罵他:“嘁,說的跟我哥多熟悉似的。”
“還可以。”穆雷笑得多少是有幾分得意的,“不打不相識。”
“嗯?”商寧秀沒聽懂。
穆雷沒再多言,伸手在她臉頰上輕掐了一把,吹了一聲輕快的哨子,揚首道:“快走吧,中午能趕上吃飯,煮個魚湯再燒隻兔子怎麼樣?”
“好呀。”
朝陽慢慢升起,兩人的身影一點點被點亮,有說有笑,追逐著,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