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胞胎脆生生地叫著爹爹和姑姑,商寧秀激動壞了,指節蹭著小侄兒小侄女的小臉蛋,視線眼巴巴地往馬車裡看,直到瞧見了裡麵出來的雯漪夫人,商寧秀猛地撲了上去:“母親!”
薛雯漪著一身絳紫綾羅裙,端莊貴氣,她生得一副花容月貌,骨相絕佳,歲月並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薛雯漪激動地抱住女兒喜極而泣,“秀秀,我的秀秀,你受苦了……”
穆雷雙臂環胸靠在不遠處的門廊邊上,想也知道商寧秀有多開心,都抓著那位夫人的手不鬆開。男人知道,這個時候,他是不適合上前去打斷人家至親重逢的喜悅的,須得等到他們情緒回落一些再說其他的。
便在這時,穆雷的衣擺忽然被人拽了一下,力道不重,他一回頭,便瞧見了身後站著一個年邁的鶴發老太太,仰著腦袋,正滿臉沉思疑惑地盯著他看。
穆雷看了看她攥在自己衣擺上小小的一隻手,又看了看她整個人頭頂還沒到自己胸口,這小老太太膽子倒是比尋常人大些,敢接近他不說,還敢上手。
她的頭發白得跟雪似的,以翠玉綠鬆石的橋梁釵挽著,雖然神情疑惑茫然,但精神頭看起來相當不錯。
“秀秀的祖母?”穆雷輕聲問了一句,整個流雲居裡就隻有這麼一個老太太,還是很好辨認的。
老太太仍是滿臉疑惑的表情,仔細盯著穆雷的臉,上下打量著,然後給他打了幾個手語,但男人沒看懂,視線瞟向了她身後跟著的兩個婢女:“她在說什麼?”
結果正好今日跟在老太太身邊的兩個婢女也是啞巴,其中一個在那跟他打手語,另一個機靈點的則是轉身去找會說話的女使過來回話。
穆雷盯著老太太蹙著眉頭滿臉認真且疑惑地跟他比比劃劃,覺得有些新鮮,忽的想起了昨天晚上商寧秀說過的話,於是便在她麵前蹲了下來,拉低自己的視線瞧著她笑著問:“騎馬?”
老太太比劃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他說的話。
穆雷想了想,接著又道:“那,教我騎馬?”
這一回老太太笑眯眯地點頭了,一邊轉身一邊不停回頭朝他招手,示意他跟上來。
商家老太太不止出身將門,自己年輕時候也是個上過沙場正經的女將軍,即便是年紀大了,膽識也是過人的,她讓婢女去搬了張椅子出來,坐在馬場旁邊,對著中間的穆雷飛快地比比劃劃打著手勢,顯然是情緒相當開心,怕他看不見,動作幅度很大。
穆雷看是看得見,但卻看不懂,想著總歸不是上馬的那一套,便按著差不多的節奏配合著,慢慢在場中打馬漫步晃悠著,“是這樣嗎?”
老太太時而跺腳不滿,時而拍著手豎起大拇指誇獎他,覺得孺子可教。
一老一少就這麼雞同鴨講玩得不亦樂乎,商寧秀薛雯漪等一大夥人去了老太太的閣樓準備請安結果撲了個空,循著侍女指路找到這裡來的時候,老太太正坐在太師椅上笑得前仰後合,覺得自己教導有方非常高興。
雯漪夫人的視線落在了那騎在馬上高大英武的男人身上,在場所有人,隻有她是頭一回看見穆雷。她上下打量著,輕輕拉住柳湘宜的手環在胳膊裡,小聲詢問確認:“就是這個男人?”
柳湘宜點頭小聲回應:“是的。”
“祖母!”商寧秀一瞧就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走過去伏在老太太膝前,“母親大嫂帶著蘅哥兒和蘿姐兒來看您啦。”
一群人圍上來給老太太請安問好,但老太太神思依然不太清晰,認不得多少人,瞧著周圍的人皺著眉頭作疑惑狀,雯漪夫人笑著給她打著手語,一個個再給她重新介紹著。
每介紹一個,老太太就恍然大悟地點著頭,然後忽然又將身邊商寧秀的手給拉了起來,指著前頭騎在馬上的穆雷一通比劃,最後豎起了大拇指。
商寧秀看完後哭笑不得:“祖母,他不是大哥,不是你的明錚孫兒。”
商明錚趕緊鑽到祖母跟前,一邊給她打著手勢一邊道:“祖母,我才是明錚。”
老太太抬頭看了看穆雷,又看了看眼前的商明錚,滿臉認真地思考著,然後打著手語道:明錚的個子是最高的,就是他。
商明錚:“……”
眼看著掰不過來,大夥索性也就隨她去了,對於一個已經有些糊塗了的老人來說,誰是明錚已經不重要了,反正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她就不記得了,還得重新認。
此時穆雷已經從馬上下來了,勻速行至了一群人身前,手臂覆於胸前給雯漪夫人作了一個草原禮,沉聲道:“夫人。”
男人沒有一開口就是母親,商寧秀心裡吊著的一口氣總算是鬆下來了。
“穆公子,久仰。”雯漪夫人點了點頭,仰頭打量著他,剛才男人騎在馬上就已經是很明顯的巍峨了,但到底無法讓人準確判斷他自己的真實高度,現在下地了,近身來了,這壓迫感也就隨之而來了,薛雯漪的目光相當獵奇:“穆公子……長得可真是高啊。”
穆雷點頭:“我們那的男人都這樣,不過我在草原上,也算是高的了。”
“我聽明錚湘宜提起過你,還要先謝過穆公子在盤城淪陷之時對秀秀施以援手。晚上府中設宴,略備薄酒,還請穆公子,一起來用個便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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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的席麵是柳湘宜安排的,她從鄞京侯府裡帶了上好的廚子過來,點了許多老太太愛吃的菜式,又向商寧秀問了唯一外邦人穆雷的飲食習慣,得到穆雷並不挑食的回答後,便按照自己的菜單讓廚子準備去了。
酉時剛過,女使小廝們在後廚和宴客廳之間進進出出忙碌著,夕陽灑在門欄上,正式開宴之前,提前完成了軍務的老侯爺騎著快馬,正好趕在開席之前抵達了流雲居。
席麵上,老太太和商定海位於首座之上,下首處男女分席,左邊坐著商明錚商瀧海和穆雷,右邊是雯漪夫人柳湘宜與商寧秀,女使和奶母帶著兩個小娃娃則是單獨坐了一席。
蘅哥和蘿姐不過三歲半的年紀,出身將門的孩子膽子都要比一般人家的小孩更大些,兄妹倆悄悄盯著那位沒見過的雄壯叔叔打量著,蘿姐還在小聲詢問哥哥道:“那個叔叔的頭發,和爹爹的不一樣,和爺爺的也不一樣。”
蘅哥似懂非懂點著頭:“他可能很厲害,一般很厲害的人才會和彆人不一樣。”
“秀秀。”商定海先朝商寧秀舉了杯,給她解釋道:“那日在軍營裡,爹爹要將你送去彆處,實乃局勢所迫,並非本意,還希望你能體諒為父的良苦用心。”
商寧秀也跟著一起舉起了杯盞。之前在先帝書房的那個時候,先帝曾說商定海聽到了他意圖和親的消息之後便著急忙慌地在正月十五給她趕著發喪,商寧秀那個時候就已將前因後果完全猜出來了。
她不好再多提些什麼關於先帝的事情,便隻能一切儘在不言中地說道:“女兒已經全都明白了。”
穆雷正好坐在商寧秀的對麵,雙臂環胸瞧著這父女倆冰釋前嫌地飲了一杯酒。要說他對商寧秀家裡的哪一位有什麼意見,那必然就是這個在軍營把自己媳婦委屈得哭成那個樣子的父親了。
雖然後來商寧秀有過猜測或許她父親就是為了和親的事情才故意那麼對她的,但此時此刻聽到商定海將這件事親口說出來,穆雷心裡的疙瘩才算是完全解開了。
一語罷,商定海說完了和女兒的心結之後,便將視線落向了對麵那偉岸的異族男人身上。
“穆公子舍身相救小女在前,促成聯盟在我大鄞緊要關頭施以援手救萬民於水火在後,於家於國都是恩人,這杯酒,老夫敬你。”商定海舉起酒盞,跟他遙遙碰杯。
“促成聯盟原本是為了自救,草原兒女恩怨分明,我們之所以願意與大鄞成為朋友,是因為鄞在我們被疫病折磨的艱難時刻施以了援手,這一點上,我不居功。”穆雷跟他對飲了一杯酒後,便沉著嗓音直奔主題:“我是個粗人,說話不擅長迂回兜圈子,在座諸位皆是秀秀的至親,我就直言了。”
“此番前來,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風風光光地迎娶秀秀。”
商明錚喝進去的一口酒噴出來大半,商定海和薛雯漪多少也都是有些愣住了。
儘管在場所有人心裡多少都揣著些明白,但他這上來的第一句話還是太過直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