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辛夷垂下眼,緩緩道:“夫妻俱為一體,懇請皇上將我和太子一並圈禁。”
陸衍神色一動,轉頭看著她。
文昌帝略有訝異,不過沒多說什麼,徑直出了太子府。
他神色複雜地坐上了車輦,沉默許久,低聲問身邊服侍的公公:“孫青,你覺得朕做錯了嗎?”
孫青欠身:“皇上怎麼會出錯?”
這話沒讓文昌帝得到多上安慰,他一路沉默地進了皇宮,隨手翻了塊牌子,就有人帶著新選上的才人進來侍寢。
文昌帝草草結束,滿臉酣戰後的疲累,心神不定地入了夢。
身邊的才人遲遲不敢入睡,等到文昌帝徹底睡下了,她才緩緩把腦袋放在枕頭上,
過了沒多久,文昌帝突然語調急促地道:“阿清,阿清你聽朕解釋...朕並非有意害你,先皇他...逼我的,他逼我的!”他驚恐地喊了幾句,聲調變為了悲涼:“大郎,是朕對不起你,朕不該...不該信奸人讒言,朕真的從未想過要殺你,你怎麼就舍朕而去了...”
旁邊的才人被吵醒,迷迷糊糊地聽了幾句,瞬間被嚇得清醒了。
她聽過宮人講過宮中私密,阿清是皇上對先皇後的愛稱,而大郎就更不必說,就是那位早逝的先太子了。
才人聽到這些,臉色大變,驚得輕叫了一聲,又死死捂住嘴。
可是文昌帝還是被驚醒了,他猛地睜開眼,氣喘如牛,又直直地盯著那才人瞧了片刻,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掐上了她的脖子。
片刻之後,文昌帝把才人溫熱的屍體扔下了龍床:“孫青,處理一下。”
孫青帶著人走進來,他看見才人被掐死的屍體,臉色分毫未變,隻叫人把屍身拖下去,又端來安神湯。
文昌帝一頭的冷汗,也顧不得擦拭,隻盯著那碗安神湯出神。
他決意圈禁陸衍的時候,看似怒極,其實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裡更多的是恐懼。
是的,他害怕這個兒子。
齊皇後和先太子是怎麼死的,他是這世上最清楚的人,為了不讓齊家死灰複燃,先帝臨死之前,逼著他答應日後一定要處置齊皇後,他很清楚,他雖然愛這個女人,但更愛的是自己的江山,所以殺齊皇後這件事,或許讓他痛苦糾結,但他還是做了。
而先太子就不一樣了,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先太子出生於他和齊皇後最濃情蜜意的時候,先太子又才智雙全,溫文爾雅,說句誅心的,所有皇子裡,他最疼愛的就是這個長子,連同為齊皇後所出的陸衍都不能相較,更彆說其他庶出的皇子了。
他的死完全是個意外
先皇後死了之後,他輾轉難安,而先太子又越發出眾,朝堂上下無不讚揚,他開始覺得害怕,害怕他覬覦自己的帝位,更害怕他知道母親是怎麼死的,所以命人給先太子下了望斷蠱。他控製了望斷蠱的分量,起初隻是想長子子病上幾年,沒想到長子體弱,竟然就這麼去了。
他痛悔難當,把這份愧疚轉到了尚還年幼的陸衍身上。陸衍長大後,亦是驚才絕豔,且他性子桀驁如火,並不似先太子溫文。
他又感到害怕了。
先太子和陸衍的故事是一個輪回,他故技重施,再次下了望斷蠱,虎毒不食子,同樣的,他也沒有想要陸衍的性命,隻是希望他一直纏綿病榻,等到自己坐著這把龍椅到老死,他才可能讓出這位置給陸衍。
陸衍的裝病讓他震撼,震撼之後是更多的恐懼,這個孩子當年脾氣不好,心思外露,雖然難對付,但並不是完全對付不了。而今他隱忍數年,沒讓人有半點懷疑,這份心機城府,世上無人能及。
這樣一個人,若是知道了母親和兄長是被他害死的,會讓他在帝位上平安終老嗎?
他必須先下手為強。
他喝完一碗安神湯,把玉碗交給孫青,神情躊躇:“那蠱毒,宮裡還有嗎?”
孫青點頭:“還剩了些,要給太子那裡...”
“把這藥...”文昌帝又猶豫起來,他既擔心陸衍報複自己,架空自己,甚至要了自己的命,又擔心陸衍死了,帝位無人可繼,畢竟其他皇子是什麼料子他心裡很清楚,從長遠的看,隻有陸衍才有那份才智氣魄能讓大魏山河興盛,國祚綿長。
他吐出一口氣:“罷了,容我再想想。”
......
文昌帝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就派了羽林軍將正院封死,還派了宮裡的泥瓦匠來,把正院的大門側門圓窗都用磚塊封死,隻留一個小門,用以送食水衣服。
從此陸衍和沈辛夷的活動範圍就隻有這方寸天地了。
沈辛夷性子還是比較樂觀的,但想到自己一輩子就隻能生活在逼仄的小院內,也笑不出來了,隻好苦中作樂,跟陸衍道:“我還以為圈禁是把咱們圈在整個太子府裡,還想著能遊湖賞景也不錯,沒想到竟然隻有這一間正院。”
陸衍臉色一直都很平靜:“沈辛夷。“
沈辛夷還是第一次聽他叫自己全名,不由怔了怔。
陸衍接著道:“我不過一孤家寡人,上無母親,下無子嗣,而你有父母兄長,實不必為我被圈禁在此。”他長睫低垂:“現在院門還未被封死,你反悔還來得及。”
太子自稱‘孤’,陸衍這二十三年,倒真應了個‘孤’字。
沈辛夷心頭一堵,心疼地瞧了他一眼,又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你怎麼就孤家寡人了?不是還有我呢?我現在既姓沈,也姓陸。”她想到父母兄長,心裡也是一沉,情緒低落地道:“可惜以後的孝敬不到父母了,好在有兄長,他還能替我儘孝。”
這還是她第一次把他放在父母親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