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你勸我放棄?”薑璃身影一僵。
當這句話被說出來的時候, 她才發現這個問題不是重點,重點是,言景怎麼知道她的秘密?
薑璃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 可是她沒有辦法向言景問出來,他會不會覺得她是個怪胎——一定會這樣覺得,畢竟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存在死而複生的人呢。
言景也垂眸,一時間, 隻有天橋下那呼嘯而過的車輛的鳴笛聲, 還有周遭小吃攤上喧囂聲, 仿佛過了很久, 言景的聲音低低的,也很溫柔:“我一直都知道, 包括你的一切。”
“我……”薑璃愣住。
“再這樣繼續下去,你就不會是你了, 其實報複也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做完一切後, 你沒有辦法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和狀態。”
言景陷入了沉思中。
他不擅長說教,不, 應該是根本不會說教。
畢竟沉默才是他最喜歡的事情, 黑市的情報負責人, 不需要說教,他更擅長毫無感情地戳破那些普通人拚命想要隱藏的秘密。
十八年前的某一天, 言景被京市的某對夫婦抱錯了, 他們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而真正的孩子則是留在了滬市。對於一般人來說, 這對夫妻的身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他們不僅有錢, 而且還是極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在京市幾乎是呼風喚雨的存在。
普通的人都會覺得,這實在是太幸福了,因為言景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右腳有些殘疾,甚至隻能吃低保的可憐老男人的孩子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富家少爺,他的生活一定是錦衣玉食,享用不儘的榮華富貴。
沒有人知道,從那以後,言景過上了怎樣的生活。
他從有記憶開始,就知道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出軌了,在外麵有很多個女人,他名義上的母親,每天都要打他,罵他,這樣的日子整整過去了十年,每次都是死也死不掉,活著又煎熬,慢慢地,言景已經習慣了身上的傷口,也學會了不要哭泣。
什麼都可以作為那個女人的武器來傷害他。
被鞋子踩臉,被煙頭燙在身上,或者是鋼琴的琴蓋忽然砸下來,雙手幾乎捅到麻木——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女人即使癲狂,但也很聰明的沒有在言景露在外麵的皮膚上落下痕跡,沒人知道那連褶皺都沒有的小王子般的衣服和外套下,他的傷口正在結疤,流膿,或者是一道道令人惡心的痕跡。
某天,他的眼睛瞎了。
他被女人推到了地上那片碎玻璃上,不小心紮中了眼睛,從此後視線總是模模糊糊,再也看不清任何景色了。
他在養傷的時候,聽到了男人和女人在書房爭吵著,這才知道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言景聽到男人正猶豫著要不要把他送回滬市,小小的他第一次知道了開心,他的心中也因此產生了一點點幻想,他從男人口中聽說,他的親生父親是個開小賣部的男人,言景朦朧中想著自己路過的那些小小的店鋪,也許他也可以像普通的孩子那樣,鑽進父親的懷裡,告訴他自己今天又考了第一名。
“現在這個怎麼辦?”
女人的聲調談論起言景,毫無感情。
“我可離不開他啊……”女人抽泣了幾聲,“不如這樣,我們把親生的孩子接回來,小景也留下來吧。”
男人的目光無比厭惡,他嫌棄的拂去了女人停留在他身上的手,匆匆離去。
女人哭哭啼啼著,言景默默地回到了房間,他還沒有入睡,便被又發了瘋的女人從床上拽了起來,她腳下那雙美麗的,閃耀的高跟鞋抵在了他的小腿上,然後便是狠狠地踩踏。
“都是你這個冒牌貨——”
鼻子開始流血了。
“你怎麼敢!都是因為你!他才這麼嫌棄我!”
腿好疼,眼睛好疼。
……
仿佛過了很久,他趴在了地毯上,緩慢地喘氣。
當他去滬市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和他身邊的同齡的小男孩後,他開始憎恨這對兒把自己領回家的夫妻。如果沒有他們,他是快樂的,他會像那個叫做寧鶴的小男孩一樣,陪著自己的爸爸身邊,言景不怕吃苦,也不怕疼,他隻是羨慕——那樣純粹的生活。
他想要擺脫這對夫妻,拿走他們的一切。
男人死於一場奇怪的車禍,女人更加瘋狂,某天喝酒過量不幸從樓梯跌了下去,當場身亡。
言景什麼也沒有做,隻是稍微利用了自己的能力。
他可以聽到任何人的聲音,知道男人的弟弟是他的仇家,也知道女人會為了男人的死痛不欲生,當他們統統離開,就連那個窺覬著家裡財產的弟弟都被人以貪汙的名義舉報倒台後,言景身邊再也沒有了色彩。
以前他看到的隻有紅色,是自己身體流出來的血染紅的顏色。
現在他看到的隻有一片黑色,最漂亮的衣服,最昂貴的首飾,最稀罕的玩意兒,他都見過,他也都沒有興趣。
薑璃,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一抹亮色,像是吹在耳垂裡溫柔的春風,也像是月色娉婷下緩緩綻放的花朵,她不應該有這樣的結局。
……
“不要自以為是了。”薑璃彎了彎唇,笑起來,“什麼到此為止,什麼重生,你什麼人都不是,你就是在胡說。”
“我沒有。”言景歪著頭,“不是我說的,是你自己說的。”
薑璃沒有應聲,言景朝她靠近一些,一手握住了她的手,緩慢地下移到她心跳正快的地方:“這裡,是你自己說的。”
太痛苦了,聽到李源司出車禍,薑璃的本能反應竟然是——她有些緊張。
她在堅持什麼?都是無所謂的掙紮。
其實早就知道,報複應該到此結束,可是她偏偏還是想要繼續掙紮。
少年身著白色襯衣,對上了她的視線,微微低下頭顱,清淺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薑璃是很好的女孩子,她會做飯,很溫柔,看到任何人的時候都會彎彎唇,笑起來,無論對誰,她都是善良又友好的……她不會變成心裡隻有仇恨的女孩子。”
“聽起來她的生活一定很幸福……”薑璃的眼神有點茫然。
“很幸福,”言景微微笑了起來:“有愛她的父母,對她一見鐘情的高中的學長,始終照顧她的的學生會會長,還有她的舍友,她的朋友,她還有個想要做電視台主播的夢想。”
她不應該有被仇恨填滿的結局,苦苦掙紮又逃不出去的小獸在籠中發出淒慘的嚎叫,這種痛苦,不是她該承受的。
言景打開了籠子,親手撫摸著小獸身上傷痕累累的痕跡,輕輕地伸出手把它放出去。
薑璃的眼淚一下子就忍不住落了下來了。
“好。”
她的回應,聲音都在抖。
言景知道,她從來不會騙他。
也絕不會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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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偏執地重蹈覆轍結束在那天晚上。
薑璃冷靜下來,回到了宿舍,默默仰頭看著天花板。
她本來以為言景會抱她的,但是沒有,他一直很安靜,側顏安靜又柔美,隻是等她沉默地哭泣後,默默地遞上紙巾。
回到宿舍已經是十一點多,徐玥坐在桌前,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看著進屋的薑璃,撩起眼,淡淡睨她:“你最近真的越來越過分了,你知道嗎?”
薑璃悠悠感慨,“你也是越來越擔心我了。”
徐玥眉頭越來越緊,特彆傲嬌的扭了過去。
薑璃識相地改口:“好啦,我向你保證,從明天開始,我絕對會準時回宿舍的。”
“你不是還要做家庭老師嗎?”
“那個啊……”薑璃搖搖頭,“已經結束了,我永遠都不會再去了。”
翌日,薑璃還是一如既往地早早起床,推開窗,風吹了進來,把她吹醒。
洗漱後,薑璃原本是準備去湖邊背單詞的,她剛在長椅處坐下,就忽然聽到了一陣鋼琴聲,與平日裡會在琴房練習的學生們所演奏的舒緩的曲目不同,這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