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哪有那樣多的愛情是堅不可摧的?
懶懶躺在藏於茂密葉子裡的一根枝椏上,小青斜眼瞥著樹下精致院子裡的場景,終究是沒忍住扯了扯嘴角。
如同自己和她兩人間,她留給自己的總是背影,如今,在她和許仙二人之間,總也是許仙留下的背影更多。
樹下院子裡,許仙推開白素貞拉扯著他袖子的手,剛走,白素貞便腳底一軟,癱坐在了小涼亭裡的石凳子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樹梢上的小青耳朵一動,就聽得底下白素貞哽咽啜泣的呢喃悠悠傳進耳裡。
她後悔來到凡間、後悔愛上許仙了嗎?
小青想,如果這是從前,她一定會這樣以為的。就如同白素貞總仗著她千年的修行,以為這凡人的悲歡喜怒,從來都儘在她的掌握之間,自己也曾以為,這天底下,再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能比自己更加了解白素貞。
這是一個絕頂大的錯誤。
這世間,不管是凡人、是妖、是鬼、甚至是仙佛,總沒有任何一個人,是能完完全全將另外一個人把握在手裡的。
自己曾錯估了白素貞對自己的姐妹情誼,差點賠上了性命,現在,不過也就是白素貞錯估了許仙對她的愛情,於是她賠上了她全部的自己。
白素貞要的是風花雪月的愛情,是朝可飲露餐風、夕可就地而眠的有情飲水飽,而許仙呢?許仙不過就是天下萬千男子裡最普通的那一個。
哪怕他曾經對白素貞有愛,哪怕十年過去,白素貞仍舊一如當年的曼妙風華,他卻仍舊如同人世間每一個有著喜新厭舊的惡習的凡人一樣,漸漸厭倦了這樣寸步不離的日日相對。
當然,他要比普通的凡人更惡劣一些——
他頂著白素貞精心替他掙來的名聲,用著白素貞替他掙來的銀錢,去養著另一個更讓如今的他心動的女人。
許仙究竟有什麼好?
饒是已經過了十年,小青仍舊沒有弄清這個答案。
白素貞說,她喜歡每一個早晨起來,都有一個她愛著的、也愛著她的男人,唇角含笑、眼裡眉梢卻滿是認真地替她描眉。
但若是這個男人,並不僅僅是替你描眉,也許是下一個早晨、下下一個早晨,他還為著更多的女人,做著曾經對你做過的、叫你稀罕不已的事呢?
許仙不好,如今的白素貞也知道了,隻是,現在,卻是她已經離不開他了。
正如十年前她來求自己去救許仙的那天說過的,是她,先愛上了許仙。
最初,自己還放不下和白素貞幾百年姐妹情誼的時候,光腦袋的師父就曾說過,人生不過斷舍離。
斷不了、舍不下、離不開,於是苦、於是悲、於是為之斷腸。
白素貞便是如此。
“夫君、夫君一定隻是一時犯了糊塗!”
她這樣勸慰自己。
她還等著許仙回心轉意。
小青原本以為,看見白素貞如此下場,她該開心得意的。畢竟許仙那男人,是白素貞舍棄了自己才換來的。哪怕是為了自己那小小的自尊心、說不清的麵子,小青覺得自己也應該是開心的。
但在真正看了白素貞如今的生活以後,她卻隻覺得自己挺沒意思的。
她和白素貞,已經是完全不在一條道上的兩個妖精了。
興許是因為十年來好事做得有點多了,腦子裡迷迷糊糊的,她反倒希望白素貞的日子過得更好些了。
見白素貞哪怕比自己多了五百年的修為,如今卻自始至終不曾發現自己的到來,小青心下裡唏噓,又最後看了涼亭裡伏在石桌上的她一眼,無聲無息地來,又無聲無息地走。
她來平江府的第一天就已經解決了平江府裡妖孽作祟的事情,多待的兩天,也僅僅是為了看看如今白素貞的生活。
現在瞧夠了,她自然就應該回到金山寺裡,同師父繼續修行了。
靜等在師父的禪房,好不容易等到師父回來了,她原本是想要跟師父感歎一番白素貞現如今的生活的,話都到了嘴邊,最終她卻又選擇了咽下——
她自己心裡清楚她對白素貞的情誼已然放下,此時若再提起,反會讓師父以為,她對那幾百年的時光還是放不下。
“圓寂?師父是要死啦?”
小青聳了聳鼻子,幾乎要被她師父拋過來的話給震暈了。
她僅僅是震驚於她師父這才三十出頭就要圓寂了,倒也並沒有感到多傷心。畢竟哪怕不是這一世,她師父也注定了是要成佛的。
思及“成佛”,小青一度為自己初來凡間時,懵懂間,隻為和白素貞爭個對錯,勾/引了那樣多的凡間男子,甚至還曾把主意打到了師父身上感到愧疚。
那些人,有的也肖似她師父這般,腳下本有青雲大道、可扶搖直上,憑什麼隻因自己一己私念、一個不甘,就要毀了他們心中的清明,毀了他們往後的大道呢?
更何況,那時的她,心中根本無愛。
她簡直不敢想,要是因為她的懵懂不懂事,一個本要成佛的佛子就毀在自己的身上了,那該會是多大的因果。越是修行,越是明白所謂的因果皆會化作往後渡劫時的天雷,小青就越是為自己過往的所作所為感到不安。
這些年,在凡間隨著師父遊曆的時候,她還是儘力去給自己傷害過的人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彌補,這才能夠重新心安。
“那……我要是找到了師父的下一世,我就去當師父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