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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裂的瓷杯綻開滿地。
猶是如此,帝辛越是一陣恍然——
如同此杯,剛剛那愣頭書生重重落倒在桌麵時,竟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這……是夢!
帝辛醍醐灌頂。
睡眠,本身就是一個人的精神和意識休息的時候。健忘、思維變得遲鈍而薄弱,自然而然也就是人在夢境裡的自然現象。
休息著的精神和意識轉瞬清醒,麵前的夢境似是撕扯般開始破碎,周圍所有如花嬌媚的美人、醉倒在美人鄉的書生都開始模糊,帝辛半點沒有掙紮,任由現實將自己從這夢境裡抽離。
“哈——”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帝辛猛地一下驚坐而起。
睜開眼,往那破了洞、結了蛛網的漏風門外瞧了瞧,見天色雖然仍舊有些昏暗,視野裡卻並不再有黑暗的模糊不清的地方,這才確認了眼下便是現實。
攏了攏胸/前敞開的裡衣,帝辛將披在身上的外衫撥開了一些,將這屋頂地麵全都布滿了灰塵、似是被舍棄了數十年的廂房一一映在了眼裡後,這才重新在床麵上躺下,整理起了原身已經留在了腦子裡的往事前塵。
身體的主人姓傅,名言誠,字恒之。本是去杭州參加鄉試,等揭了榜,知道自己中了解元,預備回家報喜的,沒想到途中路過金華北郊的一處蘭若寺,借住了一宿,就終此一生,再也沒了後續。
或者記憶的多少,是同原身的執念息息相關的。
附身在法海身上的時候,因為法海對小青不曾有恨和怨,是以帝辛不曾得到法海記憶裡,任何同他升起執念有關的半點內容。但等到了這這傅言誠的身上,帝辛卻不僅僅是看到了他生前的記憶,也還看到了其他的更多——
死後的鬼魂小心翼翼地躲在蘭若寺佛像前的香火盆裡,傅言誠是少數被妖精鬼怪害了命後,靈魂沒有被吸食,誤打誤撞躲進了佛像前仍餘佛性的香火盆裡留存下來的鬼魂。
平生,他做錯過什麼呢?
夢裡夢見了前人留在樹下的寶物,預備留作來年參加春闈時的路費,難道便是天大的罪、值得讓他在夢裡不知不覺就葬送了一生嗎?
哈,夢裡。
十數年寒窗,用母親熬壞了身體和眼睛為代價,難道換來的,就是夢中身死的“前程”?
傅言誠怎麼可能不恨?
這樣的恨意,在看見不久之後,主導了這一切的黑山老妖、同他麾下的眾多妖精鬼怪,全都在一名道士的劍下灰飛煙滅,原本是應當可以漸漸消散的。
可憑什麼、那直接害了他性命、毀了他前程,間接害了他家中老母親性命的女鬼聶小倩,卻可以同另一個男人雙宿雙飛、甚至重化人身呢?
“道長,那女鬼也是那老妖的麾下之一,她奪了我的性命,甚至還奪了無數過往書生再次輪回的機會,道長為何不將她也一同收了?”
傅言誠的回憶裡,帝辛瞧見作為鬼魂的他,曾大大方方的以鬼魂之身,從佛像前的香火盆裡走出來,跪在那道長燕赤霞的身前,隻為求那燕赤霞將聶小倩一同懲處。
“她是個善良的女子。並且,她已同采臣兩情相悅。”
帝辛瞧見那燕赤霞對著跪在他麵前的傅言誠搖了搖頭,收回了劍,同住在蘭若寺西廂房裡的寧采臣和聶小倩告了彆後,就自己走了。
說什麼聶小倩是善良的女子,說她害了那些人、都是受了黑山老妖的脅迫,可黑山老妖那樣多的手下裡,又有多少同樣是曾經生而為人、一開始不願意傷害人的呢?
不過就是那道士的心是偏的,願意捉拿手上沾滿了人命的百鬼,卻獨獨願意放了他好友寧采臣的情/人、那同樣手裡沾滿了人命的聶小倩罷了。
傅言誠心中懷恨、入不了輪回,近乎是自虐一般的偷偷跟在寧采臣和聶小倩的身邊,瞧著那聶小倩因為懷了人子而重新獲得人身,看著那寧采臣進士加身,二人琴瑟和鳴。
每看一日,他心裡的恨都要加深一分、執念也要加深一分。
傅言誠所有的回憶,在寧采臣和聶小倩兩人白頭到老、相繼離世的時候,終於全部到了儘頭。在此之後,隻有那彌久不散的濃鬱恨意和執念,仍然縈繞在帝辛的腦海和胸膛。
再次睜開眼,從床麵上做起來,帝辛有些頭疼地伸手撫上了始終叫囂著不甘的心口,以此來撫慰原身的情緒。
不多時,等心裡終於恢複了平靜之後,帝辛這才和衣下床,推開廂房破漏腐朽的木門,走到門前的長廊邊,借著天色還有些灰蒙蒙的霧白,遠眺著長滿在院落裡的、堪比人高的雜亂蓬蒿。
或者是因為法海的內心總是無波無瀾的,這還是他作為他人存活於世的這許多年來,第一次受人情緒影響至深。
原身要的是什麼?
無非是那同樣謀害了無數人性命的聶小倩,和黑山老妖一樣,得到她應有的下場。
當然,也或者還要叫那長偏了心、對聶小倩曾經所作之事視而不見的燕赤霞和寧采臣,也得到他們應該得到的懲罰。
要完成第一點,帝辛覺得不難。
他功德加身,哪怕不再是修佛,曾經的道行、境界就擺在那裡,再入修行,不過就是眨眼的事情。
就像燕赤霞能滅掉黑山老妖,他要是想除掉這蘭若寺裡的妖精鬼怪,隻會比那燕赤霞更加容易。
但……他要是提前令這蘭若寺的妖精鬼怪灰飛煙滅了,那那燕赤霞和寧采臣就壓根都不會遇上聶小倩了,他又該用怎樣的理由,讓燕赤霞和寧采臣也為他們蒙昧的良心付出代價呢?
帝辛沉吟,往蘭若寺正殿的方向送去一眼,最終還是決定再等幾日。
至少,得讓應該相遇的人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