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不遜的一生太複雜,他把帝辛截然不同的兩段人生,全都融合到了一起。
貴族、利益、女媧、妲己……
那些曾在不同人生裡,打壓過帝辛的磨難,又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在了衛不遜的人生裡。
而迥異於當初那個戾氣深重的帝辛,衛不遜既不要報複、也不要傾覆天下。他不要天下蒼生為他們的愚笨付出代價,他要的,竟然僅僅隻是一個真相。
為什麼?
帝辛仔細地思考這個問題。
既然衛不遜說他是自己,那他為什麼會和當初的自己,做下全然不同的決定?
腦海裡一片混亂,帝辛隻得一點一點地,開始從頭縷起——
當時,剛接收完衛不遜的記憶,他是怎樣想的?
他說,衛不遜和他是一樣的人。
彼時的他,對衛不遜單純想要得到真相的執念,半點也不意外。
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現在的帝辛,已經不是當初的帝辛了吧。
好似醍醐灌頂,帝辛的腦海,陡然變得一片清明。
他想,衛不遜當然應該是帝辛。但他卻絕不是從前的帝辛,他應該是現在的帝辛。
他是針對現在的帝辛的一次假設。
假設來路重走,如今的帝辛,會和當初的帝辛有何不同?
答案顯而易見。
如今的帝辛,不似從前的帝辛那樣戾氣深重。
他不會為了報複,去做什麼殘暴無能的昏君。
而他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變化,並不是因為他終於學會了“委曲求全”。他隻是變得更驕傲了,同時,也漸漸開始懂了什麼叫“大義”。
“半生辛勞為蒼生,然蒼生負你,你便真的不怨了、也不恨了?”
衛不遜恰合時宜地開口。
一瞬間,好似“立場”發生了變換。衛不遜從“解答者”變成了“逼問者”,帝辛則從“逼問者”變成了“解答者”。
“有什麼好怨好恨的?”
帝辛抬眸。
像是終於明白了衛不遜存在的意義,他雖眸光淺淡,卻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當世人不知我,後世人當謝我。如是而已,寡人問心無愧。”
這一刻,他是帝辛,也是為天下所負的君王。
他身披金光萬丈,落下心裡的最後一道枷鎖,最終憑著累世功德,用“仁義”得證大道。
而那衛不遜,似是當真隻為給他試心,隻等他身上的金光散去,“他”便也一點一點地、斑駁著湮滅。
最後,那寂靜無聲的虛無裡,便隻剩了帝辛一人。
*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帝辛無從算起。
終於,一個鶴發白須的老道,從虛無的深處,向著帝辛步步接近。
帝辛從未見過這個老道。
但心裡,他認定那是鴻鈞。
叫他數度輪回,最後得以證道成聖的道祖鴻鈞。
“你倒是叫我出乎意料。”
鴻鈞隨意往帝辛的身上掃上兩眼。
雖話裡說著是吃驚,但他的麵上,卻實在沒有半點的訝異。
所以……他是在吃驚什麼呢?
帝辛有些疑惑,但他沒問。
他不問,鴻鈞自然也沒有回答。
他悠然閒適地打量著帝辛,許久,方才問道:“你可知,何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何謂‘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心下一頓,帝辛先是怔了怔,然後才對著鴻鈞微微頷首。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兩句話的含義,當然不難理解。
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說的便是“上天”無所謂什麼“仁愛”與“不仁愛”,萬物蒼生,在“它”的麵前,都是絕對平等的。
而“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句話則更簡單些,它是說,手握絕對力量和強權的人,不該強行插手凡間之事。
兩句話,若換了其他任何一人來說,那它的意義,都不很大。但此時,說著這話的人,卻是鴻鈞。
鴻鈞。
融身於天道的道祖。
換句話來說,他便等同於天道、等同於天了。
他說的每一句話,自然會有他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