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方舞一的話,白越沒有回答，沒有肯定或否定，隻是望著她,桀桀地笑。
倒是坐在另一邊的林小秋,聞言抬了下被燒焦的眼皮,艱難地張開了?粘連在一起的嘴唇。
“那是……胡哥的書……是他的書……”
“我知道。”方舞一深深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我知道。”
一切的事?情都和白越脫不開聯係，而在這其中搭起橋梁的第一人,就是那個三流的家,胡良。
“胡良的父親是業餘偵探，平時會協助官方調查案件。胡良的第一本,就是用他父親留下的調查資料為素材寫就的——遺憾的是，這本書並沒有激起什麼水花。”
方舞一坐在餐桌的主位上，不疾不徐地說著，確保每個人都能聽清自己的聲音：“後來,他又以‘影子殺手’為原型,匿名創作了?《鏡麵之下》。這個故事?相比之前的熱度高了?很多,它最吸引人的一點，就是其中精妙的犯罪手法設計——而這些?犯罪手段,其藍本就是‘影子殺手’犯下過的真實案件。”
她看了?眼白越：“你就是因為這點,鎖定這本書的，以及其背後作者?的,對吧。”
白越歪了歪頭,猙獰的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你繼續。”
方舞一無趣地收回目光，跟著道：“而林小秋，她和胡良關係密切,因此也知道胡良寫了?《鏡麵之下》這件事——這為她之後對林方渡產生殺意，埋下了?伏筆。”
“因為就在這本書尚未完結的時候，胡良死了?。很快這本失去作者?的書卻又開始了?連載，且林方渡出麵冒認了作者?的名頭，靠著這個故事?，賺得盆滿缽滿。所以林小秋就以為，是林方渡害死了?胡良，好搶奪這個故事?的所有權。”
她轉向林小秋，語氣緩了?下來：“我在論壇的評論裡，看到有人指責林方渡冒名頂替，卻拿不出證據。我想，那個人應該就是你，對嗎？你拿不出證據，是因為胡良死後，他一切創作痕跡也被人刪乾淨了?，是不是？”
林小秋沒有回答，隻狠狠瞪了一眼躺在餐桌上的林方渡，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點頭。
果
然……方舞一眸光微閃，很快又將注意力轉回了?當前的話題上。
“林小秋認為沒辦法為自己重要的人討回公道了?，便打算自己複仇。她利用林芳麗在找‘假真千金’的機會，勾搭上她，借機住進彆墅，靠近林方渡。又伺機製造她和林方渡之間的矛盾，引起她對林方渡的殺心——不過林小秋應該是沒把殺人的事?指望在林芳麗身上。她隻是在給自己做保險——
“萬一自己的計劃成功，林方渡的死卻還是被人看出了端倪，她還可以利用被愚弄的林芳麗來給自己當掩護彈，甚至是背鍋俠，因為林芳麗已經完全被她牽著走……！”
她話未說完，眉毛忽然一動。
隻見從頭到尾從來沒說過話的林芳麗，聽完這話後倏然抬起了?頭，被燒得半毀的麵孔猛地扭曲起來，衝著方舞一發出了一聲尖嘯——
方舞一突然感到手腕一陣疼痛，她抬起手，發現皮膚上多了?一道燒傷的痕跡，而隨著林芳麗的尖嘯，那傷痕還在不斷地擴大……
？
方舞傻了，下意識地伸手按住傷口，蒙圈。
她說錯了?？沒有吧？這案子彆的細節她不敢說，原身林芳麗跟個傻子一樣被林小秋唬得團團轉那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啊……
哦，等等。
方舞一明白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林芳麗本身有任何問題。隻是因為林小秋的計謀涉及到了她不了?解的領域，所以才導致她做出錯誤的決策。而且林芳麗作為林家教養的女兒，有著與生俱來的聰慧與高貴，哪怕事?情到了那一步，她也不會被林小秋左右……”
方舞一話鋒一轉，立刻閉眼胡吹了幾?句，林芳麗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成功穩住局麵的方舞一暗暗鬆了口氣，低頭看了?下手上的傷口，有些?無奈。
佛了?。這特麼也能挨打。人都燒成碳了還這麼要麵子乾嘛。
關鍵是她還不好反打……看來為了?保證整體的滿意度，她還得考慮他們對真相的接受度才行。
她現在知道，為什麼係統說“說服他們”是最難的了?。
想到這裡，方舞一又有點後怕。畢竟她之前一直在說林方渡搶人家版權的事?……好在看看林方渡，倒沒特
彆的不開心。
看看這孩子，多大度。
方舞一暫時放下心，繼續道：“那麼，回到林方渡的死亡上來——林小秋利……聯合林芳麗，想引發林方渡的心臟病致其死亡。背著林芳麗，林小秋又做了?一係列布置。換藥、換鬨鈴、準備衣服與鬨鈴的音效打配合……而很巧的是，就在她實施計劃的當晚，李飛宇也在林方渡的房間。”
“這就是為什麼在林方渡死後，李飛宇非常肯定這屋裡有鬼——因為那晚，他也看到了林小秋的布置，被嚇到了。”
方舞一說到這兒，又瞟了?眼李飛宇，後者正縮在自己的椅子上，低頭不語，一雙沾滿鮮血的手擱在桌上，手中緊抓著塊不知從哪兒來的布料。
方舞一留心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繼續道：“而李飛宇，有他自己的一條線。他和林方渡之間也有矛盾，因為就在14號當天，林方渡誤拿了彆人給他的U盤——那裡麵有對他而言，很重要的東西。一個絕對不想被彆人知道的東西。”
注意到李飛宇在聽到這話時瞬間目露凶光，方舞一明智地略去了?U盤裡的內容，隻道：“那天晚上，他去林方渡房間想要回U盤。兩人卻因為U盤的內容起了?矛盾，剛巧這時林小秋的計劃實施，林方渡被刺激得心臟病發作……”
“然後他就打了?我。”躺在餐桌上的林方渡緩緩開口，張開的唇齒間一片漆黑，“我記得，他打了?我的頭，很痛。”
“……不，他沒有打你。”方舞一認真地糾正道，“你記錯了?。”
說完，她擔心林方渡也要不爽暴走，又補充道：“我有證據——我看過你死亡的現場。”
林方渡的臉卻像麵團一樣皺了起來，身邊的氣溫驟然降低。
“我不信，除非你讓我看看。”
方舞一：“……”
她摸了摸被凍出雞皮疙瘩的胳膊，內心疲憊地喚醒了?正在裝死的係統：“如果我觸發閃回場景，他們能一起看到嗎？”
“可以。”係統道，“現充300，可解鎖閃回場景的共享和調整功能。”
方舞一：“…………”
你倒是會做生意。
方舞一沒法，忍著肉疼下了?單，又和在座的死者們打了?個招呼，優雅起身：
“不好意思，給我幾?分鐘。我去搬一下他的死亡現場。”
說完就離了?座，麵不改色地從滿樓梯的焦屍間擠了過去，從二樓林方渡的臥室裡找到了當時看到的獎杯，又直接翻過二樓走廊欄杆，跳回到了餐廳裡。
她當著餐桌眾鬼的麵，觸發了那個獎杯帶來了的閃回場景，順便用新買的功能調整了下閃回場景展示的位置，使之倒懸在眾人的上方——
於是就見餐桌上的林方渡，和閃回裡的林方渡，一鬼一屍體，一上一下，以相似的姿勢躺在各自的時空裡，麵麵相覷著，仿佛分置於湖麵上下的本體與倒影。
畫麵詭異驚悚，又帶著說不出的荒謬。
“你看，你的屍體是靠著櫃子的。再看周圍的獎杯碎片。”方舞一仔細提點道，“這些?碎片都是落在櫃子附近的，摔得很碎，而且分布非常自然。假設你當時背靠櫃子，麵朝窗戶，李飛宇從後麵砸你，這個空間他很難下手，除非你再往前站——但那樣的話，碎片落下的分布，絕對不是這樣的。”
“他……可以拖我。”林方渡沉聲道，“也能挪動碎片。”
“他不能。”方舞一語氣肯定，“當時林小秋一聽到樓下有聲響就衝出門了，正好看到李飛宇離開——他沒有時間做手腳。”
“但他可以從前麵砸啊。”白越笑嘻嘻道，“假設林方渡就站在櫃子前麵，他從正麵襲擊林方渡，效果不也差不多？”
方舞一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相比起其他人來，他的語言表達能力和思維能力明顯要清晰太多了?，這讓方舞一感到有些?不安。
“這點也不可能。”方舞一定下心神，解釋道，“我說了，在林方渡被砸時，林小秋的計劃已經開始了?。當時林方渡的視線肯定是看向窗外的。如果這個時候李飛宇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的表情必然會有所變化，而不是像這樣，停留在最恐懼的那一瞬。”
“……所以我沒有碰他。”李飛宇喃喃道，“我也沒有害他！我是無辜的！”
“嘶……這倒也不是。”方舞一撇了?撇嘴，“你當時，應該是有撞到他、或是推到他……”
她記得很清楚，在毛絨玩具熊觸發的那段閃回裡，林芳麗曾
質問過李飛宇是否砸了林方渡。當時的李飛宇沒有第一時間否認，眼中也流露出了幾?分心虛。
這說明他可能確實沒砸林方渡，但同時他也做了?些?彆的事?。
還有一件方舞一親自確認過的事?，就是林方渡房間那個置物櫃，底盤非常不穩——它之前被那個cos蟑螂的男鬼撞一下，掉下的東西就差點砸方舞一頭上。
所以，方舞一猜測，很可能是當時窗外傳來異動，將屋裡的林方渡和李飛宇都嚇了?個半死。林方渡不負眾望地犯了心臟病，而李飛宇則在驚恐中推撞了?他，使他跌到櫃子前麵——而櫃子上的獎杯，也因為不穩掉了?下來。
於是就造成了?他們現在看到的這個局麵。
“關於林方渡的死，我推測出來的結果就是這樣。”方舞一最後總結道，“四個人想殺他，三個人付諸了行動，兩個給打了?助攻，一個人真正得手——鑒於死亡鑒定給的原因是心臟病，所以我傾向於認為，真正殺人的，是林小秋。”
言罷，方舞一呼出口氣，凝神看向餐桌旁的幾?人。
很好，沒有人對這個結論表示不滿——他們隻是齊齊陷入了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且，方舞一能感覺到，遍布餐廳與客廳的焦屍，似乎少了?一些?。空氣裡的焦味也沒剛才那麼重了?。
這對於她而言，應該是個好消息。
方舞一的心稍稍放了下來，忽聽林芳麗輕輕“唔”了?一聲。
她咯吱咯吱地轉動著脖子，無神的雙眼直直看了?過來。
“那麼，我是怎麼死的呢？”她含混道，“我隻記得好痛、好燙……我是怎麼死的呢？”
“……彆急，我等等就講給你聽。”方舞一望了?她一眼，心情忽然有點複雜。
因為，如果她猜得沒錯——在接下去的事?情裡，林芳麗完全就是個躺槍的。
“接著要講的就是火災當夜的事?。在梳理這件事前，有一個關鍵點需要明確——那就是胡良，有一個U盤。”
方舞一說完，刻意看了?眼白越。
果不其然，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方舞一平靜收回目光，繼續道：“之前說過，胡良的都是從他爸爸調查到的資料裡取材，而他又
曾顯擺過一個U盤，將之稱為他父親留下的最寶貴的遺產。這看上去像個噱頭，但他應該是有這麼一個用來存放這些?資料備份的硬件，這點是肯定的。”
“至於那個硬件到底是不是U盤，又是不是他顯擺的那個，其實不好說。但在這起事件裡，顯然不止一人知道，這個U盤是存在的。”
方舞一停頓了一下，看向李飛宇：“巧合的是，李飛宇要找的東西，也是一個U盤。”
她回憶起自己看到的場景，不自覺地比劃起來：“根據我的推測，林方渡死的當晚，事?情應該是這樣的——李飛宇在確認林方渡死後受了驚，又因為手上沾了血，不敢亂摸，就先逃了?。之後林小秋去了林方渡房間——這是她早有計劃的，為此她還特地配了?一把林方渡房間的鑰匙。”
“進入林方渡房間後，她出於憤怒，也為了報複，就徹底刪掉了?林方渡電腦裡所有關於《鏡麵之下》的文檔，又去翻了?林方渡的東西——因為林方渡能繼續《鏡麵之下》的寫作，他手裡肯定有胡良以前用的資料。林小秋想把這份資料也拿回來。”
“結果，她翻到了李飛宇的那個U盤。她不敢用死者?房間的電腦去讀取U盤裡的內容，這風險很大；所以她就先將那個U盤拿回了?自己房間查看。”
“而就在她離開後，李飛宇又回到了死者房間。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要找的U盤到底是什麼樣的，所以他在隨便找到一個後，也直接拿走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就是用來裝資料的U盤，也是林小秋和白越都想要的東西。”
白越故作羞澀地笑起來，順手搓了?把自己滿是血水的臉：“好端端的，怎麼又扯到我了?啊。”
“因為對你而言，那份資料，應該比更重要吧。”方舞一冷冷道。
“你從沒有被抓住過——但胡良把你寫進了?裡，這說明他的父親已經調查了你，而且留下了?詳細的資料。他的還寫得那麼細致、連你犯案時的心裡都描寫得絲絲入……你不知道這資料裡到底記了你多少事?。萬一其中，真有什麼致命的證據呢？”
白越嘻嘻一笑，又不說話了?。
方舞一淡漠地看著他，微微
直起了?身子。
“就像我剛才說的，白越也想要那份資料，所以他才盯上林方渡，但他沒來得及對林方渡出手。在林方渡死後，他就開始潛伏在這棟彆墅裡，到處找那東西。所以林芳麗也會幾?次三番地發現自己東西被翻得一團亂——而這個時候，李飛宇和林小秋也忙著在找東西。”
“他們都發現自己拿錯了?U盤，但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其實都被對方拿走了?。所以在林方渡死後頭幾?天，他們主要找的，還是林方渡的房間。當然了，都這個時候了?，他們什麼都找不到了。”
方舞一的目光再次落到裡白越的臉上，目光裡帶著審視：“而有一次，林芳麗和李飛宇吵架，你正好躲在林芳麗的床底下，聽到了。所以你知道林小秋和李飛宇也在找U盤，而且很可能已經拿到了。
“於是你變本加厲，更過分地在屋子裡翻找，導致鬨鬼的傳聞愈演愈烈，最後，逼得他們三人紛紛搬離了?彆墅。”
方舞一輕點著下巴，麵露思索：“三個人都搬走了?，你再跟去會增加風險。而且，按照你的性格，找了那麼久，也早已到了耐心的極限……”
“所以你選擇，找一個機會，把他們都騙回這間屋子，一網打儘。這樣，不管拿了U盤的那個人是誰，他都隻能永遠閉嘴了，你也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試出誰才是拿了資料的人……這很符合你的風格，不是嗎？”
方舞一說完，輕輕閉了閉眼：“至於把他們騙回來的方式……我猜，無非是恐嚇或者?利誘？你分彆發匿名信給他們，告知自己知道他們的秘密，或有他們想要的東西，讓他們拿著從林方渡那裡找到的東西來換……”
但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誰會和真的和他換呢？
從死亡現場順出來的東西，不管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不銷毀也得想辦法藏好，誰還敢拿出來？
她嗤笑一聲，睜開眼睛，沉吟著看向白越：“你那個晚上，應該過得很不輕鬆吧？”
從白越的角度，想的肯定是把他們都騙過來了，挨個殺了?攢人頭，再一把火燒了，毀屍滅跡。
但他不知道的是，不管是林小秋還是李飛宇，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U盤，都是不惜代價
的。
至於林芳麗，她實際完全沒有參與到這個找U盤的遊戲當中。但她雇傭林小秋這個秘密對她而言也是致命的……如果白越真拿這事?來威脅她，她會起殺心完全不奇怪。
“你是一個瘋子，而且是一個追求刺激和華麗的瘋子。”方舞一望著白越，篤定道，“比起先殺人再放火，你更喜歡先放火，再在火焰中追逐獵物的感覺。但這次，很不巧，你被他們反殺了?——儘管你殺了?他們，但你最終也沒能逃出那場火災。”
方舞一看了?看白越滿是燒傷與血水的臉，又看了?看李飛宇手裡抓著的布條，譏諷地勾了下唇角。
她實際在進來之前並不確定，死在火災裡的那個到底是不是白越，他又是怎麼死的；但他臉上的燒傷和李飛宇手裡的布條證實了?她的想法。
李飛宇手裡的布料和白越的衣服一致。顯然他和白越有過搏鬥。而白越臉上的燒傷，則證明他受到了火災的傷害——而他人都坐在這裡了?，明擺著就是被燒掛在這房子裡了?。
因此，方舞一才敢這麼肯定地將她的猜測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