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說……”
“已經約好……了……說了……就什麼都?……沒了……”
天花板下?,糖糖的屍體不住痙攣著,擠出破碎的字句,方舞一聽得暗暗蹙眉。
“不是,等等。冷靜,冷靜下?來?,回憶你原本的樣子……”她?有心想要先安撫一下?對方,卻見糖糖的身體猛地一個抽搐,旋即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
“我會聽話……我會守諾……因為說好的……大人,不要作廢交易,不要作廢交易!”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流暢且尖利起?來?,到最後一字時?,幾乎可說得上是在尖叫。
然後,隻聽“碰”的一聲——
她?當著方舞一的麵,炸了。
真真正正地炸了,骨灰都?飛揚的那種。
方舞一懵了。
“……喂。”怔了片刻後,她?伸手扯了下?自己的耳墜,“解釋一下?,這又是什麼操作?”
不是說這裡的一切,都?是房靈的執念混合死?者意識的產物嗎?這些不都?是她?要用真相去攻略的NPC嗎?
現在人都?給自爆了,她?去攻略個球哦?
“這個……應該不是房靈的問?題。”係統也傻了,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答道,“這個東西裡是保留著糖糖意識的。應該是這部分意識自己選擇了自爆……”
至於為什麼一點意識也能爆炸,這它就不清楚了。不過它覺得方舞一應該為此反思一下?自己,看把人孩子逼成啥樣了。
“怎麼會……”方舞一蹙起?眉頭,正要細問?,忽又聽一陣哢啦啦的聲音響起?。
這一次的聲音,卻是來?自掛在天花板下?的其?它乾屍——準確來?說,是來?自它們的頭頂。
那些乾屍均是被一根繩子吊在走廊頂下?的,繩子的一端繞在它們的脖子上,另一端則係在走廊頂上的一根U形金屬管道上。
在現實裡,是沒有這根金屬管道的。方舞一本來?隻當這是個裝飾,也沒有太?過在意,卻沒想到,它居然還會動——那陣哢啦啦的聲音,就是從這金屬管道上傳來?的。
隻見這管道輕輕地顫動著,卡拉卡拉地開始變形,每一次變化都?充滿著機
械感。它向左右兩邊又各延伸出了數根旁支管道,方舞一這才發現,走廊兩邊的乾屍,不知?何時?已完全消失了,而兩邊的門框也不知?不覺間大幅提高,門的上沿和?牆頂幾乎合在了一起?。
也因此,那些延伸出的管道得以順利地從天花板伸入了左右的門框之中。旋即又是嗡嗡一陣響,那些懸在管道上的屍體也動了起?來?——它們就像是被什麼流水線操作著,開始自發地沿著管道前進或後退,調整著自己的位置,然後各自順著延伸出的旁支管道順滑而下?,無比柔順地滑進了各自的房間之中。
緊跟著,隻聽“砰”的一聲巨響。
所有的房門都?齊齊關上。
方才還擠滿了乾屍的走廊上,轉眼?就隻剩下?方舞一一人。
她?站在一片清冷的走廊中間,望著幽深的走廊深處,表情有些茫然。
空氣裡的煤氣味已經完全聞不到了,牆壁上爆炸的痕跡也不知?不覺間消退得乾淨。她?頓了頓,終於回過神來?:“這是……什麼講究的退場儀式嗎?”
“大概吧。”係統也有些迷糊,“有些房靈就是這樣的,特彆?講排麵……不過從結果來?看,你應該是已經揭示成功了。恭喜。”
方舞一:“……”
她?抿抿唇,再看看麵前燈光忽閃的長廊,不知?為何,卻很是提不起?高興的心情。
*
這次任務的“揭示階段”,姑且就這麼算過了。
當然,光完成揭示是不夠的。任務還有救人要求,這點哪怕再不爽也是得滿足的。
而救人的前提,是要結束這個屋子裡的殺人遊戲。
方舞一沒法,隻能先回到出租屋,耐著性子等到了晚上。過程中收獲來?自老楊房間的嗚嗚慘叫若乾,來?自安娜的好奇眼?神若乾,來?自係統的煩人嗶嗶若乾,來?自楊瑾的熱切問?候若乾。
徐鯢倒是一直很安靜,在醒來?後就一直坐在床上不說話。方舞一去看過她?的情況,她?也沒什麼特彆?的反應,隻靜靜望著牆上的掛鐘,直到方舞一準備離開了,她?才問?了一句,“這個噩夢,終於要結束了嗎?”
聲音很輕,宛如夢囈。
方舞一低低應了一聲,又道:“你
要再去看看他嗎?”
“……算了吧。”徐鯢默了片刻,閉起?了眼?睛,“既然還沒到醒的時?候,那就讓我再做會兒夢吧。”
方舞一深深看了她?一眼?,將準備好的電子表放在她?門口的桌子上,掩門走了出去。
電子表就是海潮生前準備的那些。裡麵內置了程序,可以將電子表的時?間反饋到手機上,也可以用手機APP一鍵將時?間同步。
房東曾告訴過海潮可以解救屋內所有人的方法,隻是講得十分含糊,隻說要讓所有臥室內的時?間在晚上同步。估計是不信任屋子裡的其?他人,海潮選擇了自己單乾,不過他也確實不傻,想到了這麼一個討巧的方法。
隻可惜,他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讓老楊和?陳皓給單抓抓死?了。
方舞一索性就用了他留下?來?的裝備,將五個智能表全部調過之後,分彆?放到了不同房間內,又拿著海潮生前的手機,獨自坐到了餐廳裡。
夜幕降臨,沒有開燈的餐廳也逐漸被黑暗籠罩。
安娜徐鯢都?已被她?哄睡下?,老楊房間的三個煩人家夥也已被方舞一不客氣地再次打暈。作為整個出租屋裡唯一還清醒著的人,她?不意外地發現,在指針指向十二點的時?候,幾個房間內反饋出的時?間,都?開始混亂了。
沒有猶豫,方舞一拿起?海潮的手機,果斷地按下?了“一鍵同步”。
——就像徐鯢說的,這個漫長的噩夢,是時?候結束了。
*
兩周後。
沉重?的行李箱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安娜緩慢地走出單元樓大門,望著樓前鋪滿的陽光,隻覺恍如隔世。
她?自由了——她?終於真切地意識到了這點,一時?間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結束的,她?實際記得並不清楚。她?隻記得,自己在前一陣子成為了新?的標記攜帶者,因此遭到了其?他人的追殺,死?過一次。一周前,自己偷摸著會出租屋休息,被生意不順的老楊找到,再次遭到襲擊,被他打得失去意識……
再後來?,她?是被趕來?的醫生叫醒的。
她?醒來?時?發現已是深夜,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裡,對
幾個小時?前的事情完全沒有印象。
醫生告訴她?,他們被一通急救電話叫來?的。同時?被叫來?的還有當地的民?警——他們趕來?時?出租屋的大門都?沒關,他們直接闖入,在某個房間裡發現了被捆得嚴嚴實實的老楊、陳皓和?小陶三人。
還在同一個房間裡發現了一具死?了幾天的屍體。安娜後來?才知?道,那具屍體就是海潮。
不僅是海潮。他們還在隔壁房間內發現了另外五具屍體,死?亡時?間均已相當久了,經核實,他們就是以前曾經在這裡住過的租戶,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消失那麼久了,居然都?沒人報失蹤。
來?查看情況的警察臉色當場就變了,很快,更多的警察湧進了這間小小的出租屋,事件進一步升級。
當時?安娜渾渾噩噩的,完全搞不清情況,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似是生生少掉了幾個小時?的記憶。不過她?對出租屋的規則還是記得很牢的,被帶去醫院做了個檢查後,很快便?又轉了回來?。
之後還要應對警方的問?話,去警局做筆錄……忙忙碌碌過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回到自己房間後,她?才發現,自己手腕上的標記已經不見了。
接著,她?在自己房間的桌子上,發現了一塊電子表,以及一張便?條。
上麵寫著,【一切都?結束了。冷靜麵對今後的生活的吧。】
一切……都?結束了嗎?
安娜怔怔地望著那張紙條,又看了看自己乾淨的手腕,一時?不敢確定,這句話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
出於謹慎,也為了配合警方的工作,接下?去的幾天,安娜依舊住在這個地方。
老楊和?陳皓被作為殺害海潮和?其?他人的嫌疑人給帶走了。小陶本來?也受到了懷疑,但最後查下?來?,屍體上沒有他的DNA,各種證據指向也沒有那麼明顯,就先將他放了回來?。
但他的精神似乎已經不太?正常了,開始害怕自己一個人呆著,總是想方設法和?安娜待在一起?。
有時?他會自說自話地和?她?說自己的靈異經曆,說自己被惡鬼塞進了棺材裡,那兩個惡鬼還趴在他的棺材蓋上,不停地嗚嗚叫,說著說著
就開始發抖,顫顫地抓著安娜的袖子,向她?道歉,求她?讓人放過自己。
安娜莫名其?妙地甩開他的手,很奇怪這關自己什麼事。她?問?小陶為什麼會覺得那惡鬼和?自己有關,小陶卻是愣住了,動作凝在半空,露出茫然的神情。
安娜覺得他這樣有些可憐,尤其?是在得知?,短短幾天,他就因糟糕的精神狀態而被導師和?實習的公司雙雙勸退後。
但她?畢竟不是什麼聖母。當初被小陶背叛捅刀子的痛楚還曆曆在目,她?這個時?候不落井下?石就算可以了,至於幫襯什麼的,她?真的沒那心情,也沒那工夫。
她?也不希望小陶總想拉她?作伴。但小陶確實沒什麼選擇了——老楊和?陳皓被抓,糖糖則失去了蹤跡。剩下?一個徐鯢,大家本來?就忌憚她?,而且在老楊被抓的第三天,她?就收拾東西,直接搬走了。
剩下?安娜一個,麵對著精神出問?題的小陶,心裡不免難受。索性很快,小陶也離開了——他大學的輔導員打電話和?他家裡說了情況,他家裡人趕來?,把他強行帶回了老家。
過了很久後,安娜才知?道,小陶的精神問?題在之後持續惡化,再加上身體也出現了一些毛病,最後大學也沒能讀完,在老家待了一陣子後,就被家裡人送進了精神病院。
這樣一來?,出租屋裡就隻剩了安娜一人。
她?每天都?想方設法地打聽老楊和?陳皓那邊的情況。在確定他們離開了出租屋好幾天卻依然健在後,她?終於下?定決心,聯係中介找起?了房子。
中介是她?的老朋友,很快就給了她?反饋。她?又是忐忑又是興奮地跑去看房子,她?的中介朋友一見她?,卻是愣住了。
“安娜,你最近是沒睡好嗎?怎麼狀態這麼差?”
……誒?
安娜愣住了。
她?茫然地轉頭,視線落在新?房內置的落地鏡上。
透過鏡麵的反射,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現在模樣。隻見半邊麵孔上,不知?何時?已多起?了好幾條皺紋。
安娜:“……”
她?一臉震驚,又湊到鏡子前,仔細看了看,這才發現,不隻是皺紋,自己的兩鬢,還多出了不
少白發。
這數量根本不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哪怕是營養不良,看起?來?也不該這麼誇張。
安娜的心似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敲了一下?。她?幾乎不記得自己那天到底是如何看完房的了,隻知?道自己心不在焉地就定下?了新?的租房合同,魂不守舍地回了家。
一到出租屋,她?又接到了來?自人事同事的語音消息。對方和?她?關係好,特意來?給她?透消息,說半月前公司組織體檢的報告出來?了,安娜的身體狀況似乎很不好,身體指標和?五六十歲的老人似的,建議安娜再去檢查下?,還說公司可能會想逼她?主動離職,讓安娜早點做好準備……
後半句話安娜都?沒怎麼聽進去,隻愣愣地回味著同事說的前半段,片刻後,突然輕輕地笑起?來?。
原來?如此,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那張紙條要讓她?“冷靜麵對今後的生活”了。
一切結束,不代表以前做的錯事不需要付出代價。或許償還形式不同、或許代價多寡不一,但歸根到底,做錯了總是要受罰的。
這個殺人遊戲,從來?都?不存在真正的勝者。一旦遊戲崩盤,所有人都?是輸家,包括她?。
意識到這一點的安娜呆坐了很久,望著自己已然疊起?皺紋的手背,卻忽然想開了。
沒什麼好不甘的。她?殺過人是事實,她?見死?不救過是事實,她?幫招新?人助紂為虐是事實。既然做了,就要認。她?不是聖母,不會寬恕傷害自己的人,那麼也沒什麼資格要求彆?人也聖母,非要寬恕原諒她?。
想通這一切後,安娜忽然感覺心口輕鬆了不少。
於是就在今天,她?認真地收拾了行李,聯係了搬家公司,選了天氣晴朗的一天,徹底搬離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