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放在虞珩腦門上的手後,紀新雪繼續與虞珩說有甜味的油。
這半個月的時間,虞珩又讓青竹給紀新雪送了三種植物油,雖然仍舊沒有找到能祛除毒菌的油,但紀新雪想到許多利用這些油的主意。
有些發甜的油肯定是由含糖高的植物榨成,可以試著用這種植物製糖。
味道辛辣的油可以用作調味,也給紀新雪提供了更多的思路,紀新雪又列出其他能榨油的植物,希望虞珩能幫他尋來。
......
虞珩邊認真將紀新雪的話記在心中,邊凝神盯著紀新雪的側臉。
叔公已經答應他,會在近日拜訪嘉王。
如果嘉王願意和阿雪說這件事,太學第一次放假時,阿雪就會知道他想娶她。
阿雪會是什麼反應?
“鳳郎?”紀新雪抬手在虞珩發直的目光前晃了晃,“你真的沒事嗎?”
虞珩猛地回神,羞澀的低下頭,“真的沒事。”
怕紀新雪不信,虞珩隨口扯了個理由,“也許是昨日整宿沒睡,今日才會覺得提不起精神。”
紀新雪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眼中的困惑更甚,他怎麼覺得虞珩不是沒有精神,而是過於亢奮。
累過勁了嗎?
虞珩勉強將無處安放的各種情緒壓下,朝著站在不遠處的仆人招手,按照紀新雪剛才與他說的話吩咐仆人,“你讓紫竹繼續找新的植物榨油,隻要確定無毒,植物枝葉上不能吃的部分、植物葉、甚至是埋在土裡的植物根都可以挖出來洗乾淨榨油。每樣油不必多榨,能裝滿矮口瓷罐就行。”
仆人恭敬應是,見虞珩沒有其他吩咐,才回到角落。
紀新雪高興的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因為和虞珩的身高差距不得不稍稍墊腳,幾乎整個人都靠在虞珩身上。
感覺到孔雀步搖垂下的珍珠打在臉上,虞珩耳後剛變得淺淡些的紅色陡然加深,再也沒辦法將興奮儘數壓抑在心底,他忍不住想要與紀新雪說點什麼。
虞珩聽見自己問紀新雪,“嘉王給你定親的時候,會問你的意見嗎?”紀新雪仔細想了想,搖頭,“應該不會。”
畢竟事關重大,他的想法不可能比全家的性命重要。
虞珩眼中浮現茫然和失望,紀新雪的話讓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但什麼都不說他又不甘心。
眼看著黎王府的馬車已經停在宮門前的空地上,金吾衛正順著宮門魚貫而出,虞珩忽然抓住紀新雪的手臂,“如果嘉王為你和你最......最熟悉的人定親,你會高興嗎?”
紀新雪眼中浮現遲疑,在四娘子叫他的時候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前以不確定的口吻回虞珩,“會?”
雖然這麼說可能對不起十二郎。
但真的到非得嫁人的境地時,紀新雪真的覺得十二郎是最好的選擇。他已經如此暗示自己三年多。
紀新雪轉身的速度太快,以至於沒看到虞珩臉上忽然揚起的笑容,從來都沒有很明顯的小梨渦深得仿佛冒著酒香。
莫岣親自帶領金吾衛迎學生們入宮,他提刀跨在馬上,居高臨下的望著宮門外的學生,給尚未成婚的學生帶來極大的壓力。
就連站在最前方,來自黎王府、嘉王府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也會下意識的躲開莫岣的視線。
喧鬨的宮門前瞬間陷入難以言喻的寂靜。
焱光帝雖然不至於離譜到安排人搜身入宮讀書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卻專門讓人找了五個認人的太監和宮女,辨認準備踏入宮門的人,查看他們是否是本人。
黎王府的人最先接受檢查,宮女先給黎王府的小娘子請罪,然後去摸黎王府小娘子的臉是否有易容的痕跡,再沿著黎王府小娘子的脖頸順著脊柱往下摸,查看有沒有縮骨的痕跡。
黎王府的小娘子感受到身上的目光,臉色極為難看,卻礙於威懾感極強的莫岣,半個字都不敢多說,沒過多久,眼中就蓄滿淚水。
好在莫岣隻是不帶半分感情的看了黎王府的小娘子一眼,沒有因為黎王府的小娘子在宮門前落淚多說什麼。
這種程度的驗身還在紀新雪的接受範圍內,他也沒有傷自尊的感覺,但看到三娘子和四娘子都在悄悄抹眼角,他也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免得不合群。
進入宮門後,立刻有候在這裡的宮人將他們分彆帶去不同的地方。
小娘子們被帶入內宮,小郎君們被帶往未開府皇子的住處。
大娘子牽著六娘子走在前麵,三娘子和四娘子將紀新雪夾在中間,一行人沉默的在長長的宮路上行走。
黎王府的人在他們前方不遠不近的位置,是不同的宮人在帶路。
遠方忽然出現八人抬著的步輦,浩浩蕩蕩將近三十人的儀仗。
為嘉王府帶路的宮人低聲道,“是良妃娘娘。”
說罷,宮人自顧自的跪在地上,絲毫沒有提醒嘉王府的人該怎麼做的意思。
黎王府的小娘子和嘉王府的小娘子做出相同的選擇,讓到牆邊低頭福身,等良妃先行。
良妃看到許多陌生的麵孔,下意識的皺起眉毛,“這些是什麼人?竟然如此沒規矩。”
女官將良妃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低聲道,“應該是太學的學生,看年紀像是黎王府和嘉王府的小娘子,正要去皇後娘娘和德妃娘娘處。”
良妃臉上的防備和惱火瞬間消散,她疲憊的揮了揮手,“快些走,免得她們蹲久腿麻。”
女官無聲歎了口氣,“娘娘心善。”
良妃嘴角揚起冷笑卻懶得與女官辯駁,歪在步輦上將小娘子的模樣看在眼中。
黎王府的小娘子長得清秀可人不像黎王也沒有皇後身上的氣度,不知是像了生母還是黎王早就去世的親生母親。
相比之下,嘉王府的小娘子們臉上或多或少都能看得出蘇氏姐妹的影子,身上的氣質雖然各有不同卻沒有畏縮的小家子氣,看著就是天家貴女的氣派。
蘇德妃好福氣。
良妃眼中閃過淡淡的羨慕,閉上眼皮不願再多看,雙手下意識的放在尚未隆起的肚子上。
再有十天,這個孩子也要離開她。
許是身體過於疲憊,良妃竟然在步輦上睡了過去,直到被女官叫醒,才茫然的直起身。
看清周圍的環境後,良妃眼中的生氣逐漸化為死灰。
她剛才做了個夢,夢到還在崔府中的畫麵,阿娘說阿耶已經想好她的婚事,準備將她嫁到江南虞氏。
如果真的能像夢中那樣,該有多好。
良妃木然的走入花廳,按照旁人的提醒飲了盞安胎茶,忽然將茶盞慣在地上。
她在一片驚呼聲中抬起頭,明明想惡狠狠的威脅這些人,說出口的話卻幾乎沒有語氣,“如果聖人還不願意給萊姐和茵姐封嬪,我絕不會再喝半口水。”
女官跪在良妃腳下,麵上皆是驚慌,“娘娘這是何必呢?您又不是不知道,以陛下的身體,如何還能招幸兩位女郎?您怎麼就如此死心眼,非要縱著崔氏的妄念。”
‘哐!’
良妃將空茶盞扣在女官頭上,即使用儘全力也沒在女官頭上留下傷口。
“難道他能幸顏琴?”良妃眼中閃過濃濃的嘲諷,“你去告訴陛下,我知道他嫌我臟,覺得我不配成為襄王的母親,如果他嫌萊姐和茵姐入宮前嫁過人,我可以讓家中再送彆的族妹進宮。”
“襄王必須是崔氏女的孩子,這是我為陛下懷了這麼多孩子,流了這麼多孩子應得的報酬!”良妃眼中隱隱浮現猩紅,猛得踹向女官,非但沒讓女官如何反而自己摔倒,惹得殿內又是一片慌亂。
軟倒不知是誰的懷中,聽見耳畔層次不窮的驚呼聲,良妃心中唯有冷漠和悲涼,她知道這些人不是在關心她,而是在擔心她腹中隻剩下十天壽命的孩子。
不,這個孩子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哪來的壽命?
她甚至連知道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的資格都沒有。
說不定她懷的每個孩子都不是一個爹,哈。
當真是說實話都不會有人相信的駭聞。
焱光帝還需要她的兩個孩子,她一定要在失去這個孩子之前先讓崔氏有個‘清清白白’的高位嬪妃,然後在懷下個孩子的時候逼著焱光帝將襄王記在崔氏女名下。
良妃想著家中的交代,暴戾的情緒越來越洶湧。
為什麼?
她好恨,她該恨誰?
恨焱光帝從一開始就是看重她的生辰八字,打著讓她按照指定的時辰孕育孩子,才會封她為良妃。
還是恨家族明知道她是為了家族才既不得生也無法死,卻要在她的痛苦中為家族某利。
或者恨焱光帝蠻橫大半輩子,居然在臨死之前與朝臣們妥協,讓崔氏有了更高的野望,為了可能的機遇逼著她用最痛苦的事威脅焱光帝。
這一刻,隻有恨才能讓良妃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良妃的步輦經過後,為紀新雪等人帶路的宮人悄無聲息的起身,領著他們繼續往前走。
紀新雪默默回想剛才看到良妃時的畫麵。
見到良妃前,他從未想過讓後宮粉黛皆失顏色的良妃會骨瘦如柴,眼中沒有半分光亮。
想到這樣的良妃正懷孕將近五個月,紀新雪的心情更加沉重。
給嘉王府小娘子領路的女官停下後,給黎王府小娘子領路的女官仍舊在往前走,眨眼的功夫就帶著黎王府的小娘子徹底走遠。
紀新雪抬頭看向黑底金字的長匾。
蒹葭宮。
是蘇德妃和蘇嬪的住處。
因為焱光帝格外在意皇宮的安全,諸王府的孩子都很少進宮,嘉王府隻有大娘子入宮的次數最多,隻用兩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如三娘子和四娘子,入宮次數僅用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紀新雪和六娘子是第一次入宮。
時隔三年,紀新雪再次見到蘇嫻。
蘇嫻身上的衣服更華麗,麵容卻幾乎沒有變化,看著比三年前氣色更好。她摟著撲到她懷中的四娘子,牽著紀新雪的手臂走到正抱著六娘子打量大娘子和三娘子的蘇德妃麵前。
這是紀新雪第一次見到蘇德妃,憑良心講,雖然五官極度相似,但蘇德妃沒有蘇嫻美豔,整個人都透著清冷,唯有看向蘇嫻的時候,眼中才會浮現人間煙火的真實感。
即使她對嘉王府的小娘子們很和藹,也藏不住骨子裡的冷淡。
她喜歡嘉王府的小娘子,因為嘉王府的小娘子是她的親孫女,僅此而已。
蘇德妃賞給紀新雪塊經常把玩的球形綠翡,賞給紀寶珊一條通體無暇的珊瑚項鏈,又給每個小娘子都指派了宮人。
焱光帝讓未成婚的宗室和勳貴進宮,隻是聽信和尚的話,打算讓這些人為他提供源源不斷的‘貴氣’,太學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他在朝堂上說學堂已經建好,宗室和勳貴入宮就可以上課,實際上宗室和勳貴入宮後,隻能在住處憋著。
如黎王府和嘉王府這等在宮中有靠山的人還好,無論做什麼,起碼不算拘束。
其餘人可算是倒了黴,幾個人擠在小小的宮殿中,處處不如意卻半個字都不敢說,隻能日夜期盼早些到休沐的時候。
宮外的人隻知道焱光帝雖然沒讓進宮的人讀書,但也沒鬨彆的幺蛾子,竟然因此感覺到慶幸,並產生陛下終於長進的錯覺。
嘉王懶得去猜測朝臣們不正常的心思,見到和親的事徹底拖黃,朝臣乘勝追擊,又與焱光帝有新的爭執,他隱隱察覺到危機,又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上朝。
閒暇無事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緩慢,嘉王捂著空蕩蕩的肚子看了眼天色,“鬆年?”
“大王,這是他們入宮的第六天,再過三天就能出宮。”正坐在角落的寬椅上閉目養神的鬆年頭也不抬的道。
“我沒想問這個。”嘉王皺眉,“你去小五院子裡抓隻兔子紅燒,再讓白墨院小廚房做幾道爽口的拌菜。”
“是”鬆年從不與嘉王爭論,他整理了下衣擺上因為久坐存下的褶皺,暗自決定讓人給白墨院送些兔子,否則父子兩個都要不高興。
“等等!”嘉王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鬆年,“宮中可有消息傳來?他們有沒有給阿娘和姨母惹禍?”
鬆年垂目掩去異色,將兩個時辰前剛說過的話,又重複給嘉王聽,“宮中沒有任何異常的消息,二郎君正與清河郡王府的紀成、安國公主府的小郡王和定北侯府李金環住在一處,與他們相處的很和睦。”
嘉王滿意的點了點頭,“去吧”
門外忽然傳來規律的敲門聲,“大王,清河郡王世子來訪。”
嘉王眼中閃過詫異,放下仍舊在滴墨的毛筆,親自去大門處迎接清河郡王世子。
兩人在二門處遇到,臉上皆有笑意。
嘉王小時脾氣有些古怪,又攤上焱光帝這樣的父親,更不可能與親兄弟和睦,從小到大最為親近的同齡人就是比他大一輩的清河郡王世子,高興的讓鬆年再抓兩隻兔子、三隻雞,要請清河郡王世子吃全兔宴、全雞宴。
兩人先是說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才逐漸點入正題。
“王叔是稀客,今日特意來找我可是有事要吩咐?”嘉王親自為清河郡王世子續酒。
清河郡王世子笑著搖頭,“沒有好處哪敢吩咐你,我今日來找你是有喜事。”
“嗯?”嘉王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清河郡王世子也不拿喬,“你府上的小娘子有好婚事。”
嘉王臉上的笑意稍凝,“敏嫣還小,我想多留她些時日,不急著為她議親。”
清河郡王世子麵露不讚同,肅容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女兒,想要多留她們在家中,但也不能因此耽擱為她們議親。處處優秀的小郎君也不常見,你不下手就會被彆人下手。”
這話若是彆人對他說,嘉王能忍住不發火都算是心情好,但說這話的人是清河郡王世子,嘉王沉思半晌,起身對清河郡王世子長揖,“王叔教訓的是,險些因為我耽擱了敏嫣的大事。”
幡然悔悟後,嘉王對上門說媒的清河郡王世子恢複熱情,“不知王叔說的好婚事是誰家的小郎君?”
清河郡王世子笑道,“是安國公主府小郡王,想求娶的卻不是敏嫣。”
嘉王眼中閃過狐疑,“難不成是靖柔?”
“怎麼可能是靖柔?”清河郡王世子搖了搖頭,暗示道,“自然是能讓虞珩經常看到的人,才會讓他知少年慕艾。”
嘉王沉默半晌,捂住心跳聲越來越快的胸膛,臉上的笑容越發熱情,語氣卻平添咬牙切齒,“一定是明通!我會好好考慮這件事,過幾日再給王叔答複。”
站在門口的鬆年張嘴又閉上,默默轉個身背對嘉王和清河郡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