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紀新雪坐在地上邊抱著新帝的小腿,邊昂著頭眼巴巴的望著新帝的模樣過於可憐,新帝雖然沒準紀新雪繼續提問,卻主動告訴紀新雪一件事。
白玉平安鎖的調查,有結果了。
兩枚白玉平安鎖都沒有被藥物或者熏香侵染過的痕跡,隻是普通的玉佩。新帝派人去英國公夫人求白玉平安鎖的道觀暗中調查,也沒查到任何異樣。
那座位於京郊的小道觀,仍舊會為出手大方的香客準備有特殊寓意的玉佩,滿足香客想要保平安、求子等心願。
這些玉佩所用的玉料都能查到準確的來曆,雕刻玉佩的人早年算是小有名氣的工匠,從十年前開始就搬進道觀生活,專門為道觀雕刻各種玉飾。
“白玉平安鎖沒問題?”紀新雪眼中閃過茫然,除了慶幸虞珩不會被英國公夫人連累,還有無法言明的失望。
新帝彎下腰,輕而易舉的提起紀新雪,暗歎紀新雪今日格外沒有耐心卻也因此更憐惜紀新雪,他解釋道,“暫時沒有問題的是道觀,白玉平安鎖確實有問題。”
白玉平安鎖的問題在於圖案。
命能人查過白玉平安鎖是否被藥物和熏香侵染後,新帝又讓鬆年將白玉平安鎖送去金吾衛衙門。
沒過半日,莫岣就帶著名內吾來求見新帝。
但凡是從暗衛營出來的人,都有一技之長傍身,莫岣帶來的內吾記憶力非常好。
這名內吾告訴新帝,白玉平安鎖上雕刻了種在中原很少見的花作為點綴。
在獵山行宮被刺殺的人中,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衣服、荷包上能看到這種花,或者身上的飾品上有這種花。
紀新雪默默抱緊新帝的手臂。
聽到這些話,讓他有種夢回獵山行宮夜的錯覺。
新帝順著紀新雪光禿禿的發頂摸到發尾,“金吾衛又去查道觀的時候,發現道觀送給香客的配飾雖然是由道觀中的匠人雕刻,但花樣並不是由匠人親自繪製。道觀會定期去江南定製一批花樣回來,保證每個配飾上的花樣都不會完全相同。”
“道觀中的玉飾,隻有白玉平安鎖上有異域花?”紀新雪追問。
新帝點頭,“遇刺那日,顏夢係在腰間的白玉平安鎖上異域花的圖案,誠安縣主頭上的素月季之間有異域花點綴、安定伯世子的腰帶上繡著異域花的紋路”
當夜總共有十五人被刺殺,九人被刺殺身亡。
六個活著的人中,隻有誠安縣主和顏夢身上有帶著異域花圖案的東西。
誠安縣主從小習武且被刺殺時距離金吾衛最近,顏夢天生神力外表卻極有欺騙性。
發現有腦子不夠用的跡象,紀新雪立刻收斂發散的心思,集中精力去想他最在意的問題。
送給虞珩白玉平安鎖的英國公夫人,在獵山行宮刺殺中是否無辜。
按照新帝告訴他的話,身上有帶著異域花配飾的人既有宗室又有勳貴和朝臣,這些人中似乎隻有他和英國公夫人有直接的聯係。
難道英國公夫人隻是被牽連進陰謀的人?
不對!
紀新雪猛地瞪大眼睛,除了他之外,虞珩身上也有白玉平安鎖。
將兩枚白玉平安鎖交給新帝前,他曾仔細對比兩枚白玉平安鎖,能確定兩枚白玉平安鎖除了是對鎖,分左右,所有細節都一模一樣。
行宮中會不會還有與虞珩相同的人,身上有帶著異域花的配飾,但始終沒有離開金吾衛所在的範圍,所以才逃過一劫?
聽到紀新雪的推測,新帝露出滿意的笑容,輕描淡寫的道,“阿娘已經查過你們兄弟姐妹的庫房賬冊,發現在行宮的時候,璟嶼丟了個頭冠。”
可惜時間過於久遠,已經無法查證頭冠是什麼時候丟失,有沒有被神不知鬼不覺的調換過。
新帝已經派金吾衛細查英國公府,目前還沒發現英國公夫人是蓄意將帶著異域花圖案的白玉平安鎖交給虞珩的證據。
反而是在衛國郡主府當著英國公夫人的麵提起道觀靈驗,勸英國公夫人為小輩求個心安的小官夫人更為可疑。
根據金吾衛的調查,英國公夫人去道觀的時候,道觀中隻有這對白玉平安鎖上有異域花的圖案且是對玉,適合虞珩和紀新雪。
隻要英國公夫人生出為已經有婚約的虞珩求平安的心思,必定會帶走這對白玉平安鎖。
紀新雪長長的歎了口氣,已有信息太少,新帝也沒辦法立刻判斷英國公夫人是否參與獵山行宮的刺殺。
如今隻能等去江南調查為道觀提供雕刻玉飾花樣商人的金吾衛回來,才能獲得更多的信息。
先得知黎王要完,蔣家也風光不到年後。又知道白玉平安鎖特殊在異域花的圖案,不僅長安的許多人牽扯其中甚至能追查到江南。
德康長公主蠱惑鐘淑妃給新帝下藥的事與這兩件事相比,忽然變成微不足道起來。
紀新雪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從無法言喻的難過情緒中脫離後再回想昨日到今日發生的種種事,忍住將臉埋在手臂間。
他隻能用沒有外人看到他失態的模樣安慰自己。
新帝察覺到紀新雪的不老實,抬起眼皮王背上瞥了眼,“午膳想吃什麼直接交代小廚房,下午老實回太學上課。”
紀新雪沉默的點頭,仍舊如同鴕鳥似的將頭埋在手臂裡。
新帝搖了搖頭,拿著被他隨手扔在窄桌上的荷包起身走向大門,隻留下句,‘我書房中還有兩份文書要看,等會陪你用午膳。’
紀新雪老實的站在原地目送新帝離開,抬起手背貼在隱隱發燙的臉上,先用袖袋中的手帕將披散的頭發綁住,在驚蟄端來的溫水中洗乾淨哭花的臉才去找正在彆處等他的虞珩。
離開紀新雪所在的房間,新帝身上的溫和頓時消散的乾乾淨淨,眼中皆是讓人觸之即寒的冷冽。
“去查。”
鬆年無聲接住新帝拋在空中的荷包,親自去金吾衛衙門。
這種不是治病救人的藥,金吾衛遠比太醫院看的明白。
僅僅一刻鐘的時間,鬆年就帶著金吾衛折返書房,在新帝極具壓迫性的注視下艱難的開口,“是使男子不育的藥。”
“隻是不育?”新帝冷笑。
鬆年沉默了下,儘量用最簡潔的語言準確形容後果,“會逐漸與天閹相同。”
“嗬。”新帝回想起紀新雪說的話,問道,“女子服用會如何?”
鬆年轉頭看向始終沒有言語的金吾衛,他剛才回答新帝的答案都是從金吾衛口中得知。
金吾衛單膝跪地,一本正經的道,“會導致女子不孕、早衰,十個月仿佛老了十年。”
書房內陷入沉默,良久後才響起新帝的聲音,“等她身上會出現這些症狀後,將原因透露給小五。”
用午膳時,誰都沒再提紀新雪上午的異常,新帝詢問紀新雪和虞珩是否有認真抄寫六部卷宗,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又追問二人可有感悟。
紀新雪抱著想要尋找虞朝稅法漏洞的心思抄寫戶部卷宗,整理卷宗的過程中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張嘴就能說出他已經抄寫的卷宗有哪些違和的細節。
記錄數據的時候不是有人心中有鬼,做了假賬卻能力有限沒有徹底抹平賬麵,就是負責記錄數據的人和負責審查數據的人都不太適合戶部,連賬都算不明白。
在焱光朝,一切皆有可能,紀新雪暫時還沒得出定論。
新帝問起抄寫卷宗的事,隻是不想讓紀新雪在想起那些糟心事,也有詢問二人是否知錯的意思。
沒想到紀新雪不僅認真抄寫卷宗,還能從卷宗中察覺到不同尋常,可見心思細膩周到。
新帝沒急著誇獎紀新雪,轉頭看向虞珩。
虞珩臉上露出赧色,對新帝道,“我抄寫是焱光三年改建長江荊州段堤壩的卷宗,正試著在桌上複原荊州堤壩改建,但尚未成功。
“桌上複原?”新帝饒有興致的追問,“這是什麼?
虞珩將當初紀新雪告訴他的話,原封不動的告訴新帝。
抄寫公布卷宗後,他曾與紀新雪感歎,可惜不能親眼看到卷宗上記載的種種建造,光是憑文字想象,總覺得過於空泛。
紀新雪沉思半晌,教他許多如‘等比例縮小’、‘範圍內製作環境’等讓虞珩完全聽不懂的詞語。
好不容易憑借與紀新雪的默契聽懂這些解釋後,虞珩就在試著將文字變成現實,可惜實際操作中總是有意想不到的新困難出現,導致進度異常緩慢。
新帝聽虞珩的解釋,比當初虞珩第一次聽紀新雪解釋的時候還要茫然,直接讓虞珩明日將半成品搬入宮中來給他看
因為滿意紀新雪和虞珩受罰的態度,新帝並沒有要求二人必須抄寫多少卷宗,大有二人將已經抄寫完的卷宗送到鳳翔宮,他就不再與二人計較的意思。
紀新雪打著哈欠和虞珩回太學,在武兵宮看了整個下午的熱鬨,特意留李金環等人在太學用了晚膳,直接回寢宮補覺。
翌日,紀新雪照常去太學上課,上午去貿易和工器的授課處,下午去馬政和數學的授課處,下學先回寢宮修整,然後一如往常的去蒹葭宮陪鐘淑妃用晚膳。
他假裝沒注意鐘淑妃看到他後鬆了口氣的模樣,熟練的吩咐宮女去小廚房點菜,麵色平靜的挽著鐘淑妃的手臂往用膳的偏廳走。
昨日離開鳳翔宮後,他就刻意不去想鐘淑妃所做的事和鐘淑妃的未來。
此時此刻,鐘淑妃就在他麵前,他該好好想想這個問題了。
紀新雪杵著側臉望著桌上的茶水陷入深思。
猝不及防得知他和虞珩的口頭婚約時,紀新雪一時衝動,讓新帝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的真實性彆。
那個時候,紀新雪曾考慮過,要不要將他知道自己真實性彆的事也告訴鐘淑妃。
這個念頭剛浮現心頭,紀新雪就發現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當時鐘淑妃已經因為用他的真實性彆威脅新帝,要求新帝同意他和鐘十二郎定親,被新帝軟禁在棲霞院。他既不能與鐘淑妃通信也不能與鐘淑妃見麵,更不可能告訴鐘淑妃這件事。
鐘淑妃搬入宮中後,紀新雪也曾考慮過,要不要將他已經知道自己真實性彆的事告訴鐘淑妃?
理智思考後,紀新雪覺得做這件事的風險不亞於突然告訴虞珩,虞珩有的零件他也有。
多年來的相處,紀新雪深知鐘淑妃多懼怕改變。
還在王府小院的時候,鐘淑妃隻是將他當成女孩養,讓他學女子禮儀,哪怕他已經學的很好,仍舊要他日夜不綴的做相同的動作,恨不得能親手捏著銀針將女子禮儀刻在他的骨頭上。
從王府小院搬到棲霞院後,鐘淑妃試圖讓他以不符合王府貴女身份的穿著和畏縮的舉止低調,為了將來也能隱瞞他的身份,提前想到讓他和鐘十二郎定親。
新帝登基,鐘淑妃從棲霞院搬到蒹葭宮。
紀新雪怎麼敢讓鐘淑妃受到任何刺激?
尤其是蘇太後對皇宮的掌控遠不如王府,蔣太後虎視眈眈等著給新帝找茬的情況下,紀新雪怎麼可能在明知道自己無法約束鐘淑妃的情況下,將已經憋了十多年的事突然告訴鐘淑妃。
為了能讓鐘淑妃安心,紀新雪唯有經常到蒹葭宮看望鐘淑妃,帶著新鮮有趣的玩意兒給鐘淑妃解悶,希望鐘淑妃能在新帝終於熬出頭後放下十幾年的心慌,享受有權有閒的富貴生活。
現實已經證明,紀新雪的懷柔方式完全沒有用。
鐘淑妃並沒有因為紀新雪的陪伴和富貴悠閒的生活改變,曾經與講書女官背誦理解的內容也沒有留在她的腦海中。
她仍舊膽大包天,隻看得到眼前,也完全沒想過可以依靠已經有封號有封地的兒子,如同在王府時那般,自顧自的為紀新雪做決定。
紀新雪端起茶水一飲而儘,疲憊的閉上眼睛。
現在仍舊不是告訴鐘淑妃,他已經知道自己真實性彆的好時機。
又是這樣,即使他想與鐘淑妃推心置腹,都不知道能與鐘淑妃說什麼。
“雪奴?”鐘淑妃小心翼翼的湊近紀新雪,將紀新雪最喜歡的糕點捧到紀新雪麵前,看向紀新雪的目光含著幾不可見的討好。
紀新雪拿起糕點塞在嘴裡的時候,心中想的居然是如果鐘淑妃覺得給他下某種藥是為了他好,會不會在糕點中下藥。
這個想法險些讓紀新雪吐出來,他忍著痛苦咽下口中的糕點,短時間內都不想再聞到紅豆的味道。
“阿娘,你今天去寧壽宮的時候見到蔣太後和德康長公主了嗎?”紀新雪心不在焉的沒話找話,根本沒察覺到他的問題有多愚蠢。
幸好鐘淑妃不是在意這種細節的人,她知道紀新雪昨日生了氣,正是心虛的時候,好不容易等到紀新雪願意主動與她說話,立刻答道,“見到了,長公主囑咐我將藥藏好,千萬彆弄丟了,她手中也沒有多餘的藥。”
說完這句話,鐘淑妃眼中的心虛變成擔憂,明明不想在紀新雪消氣之前再惹紀新雪生氣卻控製不住嘴,“雪奴,你有沒有將藥藏好?要不還是放在阿娘這裡,等你生辰的時候,阿娘再”
“阿娘!”紀新雪又被氣得夠嗆,反而找到了麵對鐘淑妃的方式,他笑著挽住鐘淑妃的手臂,乖巧的昂著臉,“阿娘放心,我已經將瓷瓶放到最安全的地方,保證不會丟。”
“你放在了哪裡?”鐘淑妃還是不放心。
紀新雪臉上的笑容更加真誠,“是彩石替我保管,不信你問彩石。”
鐘淑妃猶豫半晌,真的去門外叫彩石進門,詢問彩石是否替紀新雪保存個瓷瓶,有沒有將瓷瓶妥善收好。
紀新雪冷眼看著彩石明明是在欺騙鐘淑妃卻能立刻得到鐘淑妃的信任,竟然半點都不傷心,隻有‘果然如此’。
這樣的鐘淑妃,他能與她說什麼?
紀新雪腦海中忽然浮現新帝的話。
‘從鐘家抱個女孩進宮陪伴她。’
原本他認為,如果新帝又要軟禁鐘淑妃,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如今紀新雪卻隻覺得良心疼。
如果鐘淑妃真的將放在他身上的執念放到鐘家的表妹身上,這和找替死鬼有什麼區彆?
他起碼生來就有記憶,還有可以完全碾壓鐘淑妃的新帝做靠山。
倒黴的鐘家表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