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隱瞞家中有妻的事實又在安業娶妻生子不對,張員外的女兒卻完全無辜,為什麼為什麼要為彆人的過錯放棄生命?
正入神聽道士們說話的虞珩感覺到手臂上的疼痛,才發現紀新雪的臉色極為難看,明明天氣不算熱,頭上竟然隱隱有汗水浮現。
他連忙從袖袋中掏出乾淨的手帕,為紀新雪擦額頭上的汗水,“怎麼了?”
紀新雪昂起頭看向比他高了半頭,正全神貫注的關心他的虞珩,眼底深處的懼怕越來越深。
如果他突然告訴虞珩他的真實性彆,虞珩會不會也像張員外的女兒那樣,當時看上去很平常,讓人以為她已經平靜的接受真相,夜深人靜的時候卻
隻要想到有這個可能,紀新雪就心痛的無法呼吸。
“阿雪?”
虞珩臉色大變,隨著捂著胸口蹲下的紀新雪彎腰,“是不是又心悸了?”
可恨他明明注意到這點也專門問過紀新雪,竟然因為紀新雪以其他理由解釋就輕易相信,沒讓太醫仔細為紀新雪診治。
紀新雪疼的眼前陣陣發黑卻能清晰的聽到虞珩語氣中的焦急,他竭儘全力保持平靜,“沒事。”
殊不知他越是想要裝作若無其事,慘白的臉色和額頭的冷汗與平靜語氣形成的反差越大,越是讓人無法放心。
霍玉快速走到兩人身邊,“我看看。”
他先扒開紀新雪的眼皮凝視紀新雪的瞳孔,又伸手搭在紀新雪的手腕上,“沒有中毒。”
他隻會看這個,不會治病。
紀新雪無力的倒在虞珩懷中,慢吞吞的開口,“我沒事,緩緩就行。”
生怕語速太快或者聲音太大會再次牽動胸口的疼痛。
虞珩無聲加重攬著紀新雪肩膀的力道,“我們這就回城。”
城門落鑰也不要緊,安業中無人敢將公主和郡王攔在城外,大不了在長安受些彈劾,這些都沒有紀新雪的安危重要。
紀新雪搖頭,他對胸口刺痛的感覺並不陌生。
上輩子因為各種原因熬大夜甚至通宵之後,他也感受過這樣的刺痛,隻是沒有這次迅猛嚴重而已。
為首的道士丹澤忽然開口,“我觀中易明師叔擅長岐黃,可為香客診治,山上也有師兄弟們平日裡采的草藥和從安業城中買來的藥材。”
虞珩麵上浮現猶豫,他不願將紀新雪的安危交給陌生的道士,但紀新雪看上去如此難受,若是直接趕回安業,虞珩怕紀新雪在路上再次突然心悸。
魚兒觀好歹有藥可用。
“好了。”紀新雪舉著無力的手掌去拽虞珩手中的手帕,胡亂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對著虞珩揚起燦爛的笑容,“我真的沒事了。”
道士又勸虞珩和紀新雪,“易明師叔隻是為香客診脈,不會胡亂施針也不會勉強香客用藥。”
其餘道士也跟著勸兩人。
“是啊,多少大病都是由小病拖成,既然已經有不適的症狀,還是早些醫治為妙。”
“易明師叔乃是義診,不會收取任何費用。香客若是需要在道觀飲藥,山上能采到的藥分文不取,其餘藥隻給與城中藥鋪同樣的價格即可。”
“香客們若是立刻離開,無論是夜裡趕路還是騎馬、坐車都極為引發心悸,恐怕路上還要讓小娘子難受。”
虞珩被道士們說服,紀新雪也想讓虞珩安心,他們終究還是同意去找名為易明的道士給紀新雪診脈。
一行人從側門進入魚兒觀,由道士們的師兄,也就是最開始與紀新雪等人搭話的丹澤為二人帶路。
其餘道士抬著被五花八綁堵住嘴仍舊在瘋狂掙紮的男子,往道士們居住的地方而去。
紀新雪停止原地,久久望著被五花八綁抬走的男子。他已經差不多能通過道士們的話猜出男子的故事,“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但他無法滿足與猜測,想要從道士口中得知更確切的內容。
丹澤麵上浮現悲鳴。
男子離開安業三個月後才回來,他沒有注意到安業百姓看向他時複雜的目光,直奔‘家’中。
這次,張員外的笤帚糊在了男子臉上。
他讓男子滾出安業,不許男子去打擾愛女,也不許男子見外孫和外孫女。
男子驚聞張員外的女兒在他離開的當夜抱著幼子溺亡,下意識的以為張員外是在說假話,是原本已經決定原諒他的張蘭反悔,連同張員外騙他。
他不吃不喝的在張員外的門外守了三天,張員外暗中托鄰居將愛女溺亡的事告訴男子。
男子聽了鄰居的話仍舊不肯相信,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說出與鄰居相同的話,男子突然對告訴他真相的人破口大罵,在眾人歎息的目光中耍足了瘋後,跑向張員外家的墓地。
張蘭的墓果然在那,是張員外的兒子所立。
‘長姐蘭之墓’
那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也與張蘭葬在同處。
“張員外心善,念著往日的情分派人遠遠的跟在他身後,在他昏在愛女墳前時將他帶回城內,送去他剛來安業時置的房產中。”說到此處,丹澤眼中的可惜更甚。
男子醒來後立刻問身邊的仆從他何時才能回家,表示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張蘭和幼子。
仆從立刻發現男子的不對勁,神思不屬的答了幾句全是破綻的廢話,男子很快就發現不對勁,走出房門,發現他此時就在安業,頓時大喜過望,立刻去張員外家中去見張蘭和幼子。
張員外已經不願意再與男子過多糾纏,命人將昏迷在張蘭墓前的男子送回安業後,張員外就帶著兒子和外孫、外孫女離開安業,去周邊的莊子落腳,打算等男子歸家,再回安業。
男子在張員外的住處敲門許久都沒得到回應,隻能去敲鄰居的門,滿臉慌張的問鄰居張員外的住處為什麼沒有人。
鄰居親眼見著隔壁張員外家從羨煞旁人到家破人亡,本是厭惡男子至深,看到男子憔悴的模樣和無法作假的慌張卻隻感歎造化弄人,勸男子莫要留戀往事,不如早日歸家。
張蘭已逝,張員外也不願意再與男子有牽扯,男子不如放過張員外,歸家善待冷落多年的妻子。
鄰居一句話道破男子無法麵對的現實,男子沉默良久,再次前往張家墓地被仆人抬回安業。
醒來後男子又將之前的事忘的乾乾淨淨,高高興興的去張員外的住處找張蘭和幼子,然後又被安業的百姓一語道破所逃避的事,趕往去張蘭的墓前直至力竭昏倒如此循環往複。
哪怕張員外於心不忍,親自帶著外孫和外孫女去看望男子,在男子剛醒來的時候就告訴男子張蘭已逝,還故意騙男子張蘭不是自殺而是病逝,允許男子隔三差五的探望外孫和外孫女,男子仍舊在重複去張蘭墓前直到體力不支昏倒,醒來再次忘記之前的所有,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張蘭的過程。
男子回到安業的第三個月,張蘭逝世的第六個月,男子瘋了。
他沒有在醒來的時候眼含雀躍的問仆人他們到哪了,什麼時候能見到張蘭,而是聲嘶力竭的喊著‘蘭娘’,直奔安業城外的張家族地。
男子的家人曾帶走男子,又在半個月將五花八綁的男子送了回來,他們用兩個月的時間確定,男子必須沒隔十日就去張蘭的墓前,否則發瘋時隻會找張蘭的人就會變成發瘋時想儘一切辦法自殺。
他們將男子在安業的產業和錢財都轉交給張員外,說是留給男子的兒女,又給魚兒觀大筆香火錢,請道士們照顧男子,暗示道士們可以接受男子死亡,但是不能接受男子是自殺,恐怕刺史和刺史夫人無法承受。
然後隻在安業城中留下一個人隔三差五的來看望男子,其他人都放回家中,再也沒有出現在安業。
丹澤搖了搖頭,“從那之後他家中就再也沒派人來,在安業城中的從兄隻管每旬送來大筆的香火錢和可供他每天換三次的衣服,從不關心他的病情。反倒是張員外每隔五日就會帶著兒子和外孫、外孫女來看望男子,雖然仍舊不肯原諒男子,但仍舊希望男子還能恢複正常。”
“他還能恢複正常嗎?”虞珩問道。
丹澤麵露窘迫,“易明師叔說他從未瘋癲過,如今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在他看來,這是易明師叔通過道法看透的事,他的境界未到所以尚未看透,沒有修道的人更不會理解,十有八九會將易明師叔當成騙子。
畢竟男子剛瘋的時候,他身為刺史的父親曾源源不斷的送來名醫為男子診治,全都說男子已經徹底瘋癲,藥石無醫。
紀新雪又開始覺得心臟不舒服,悄悄張開嘴控製呼吸的頻率,免得又嚇到虞珩。
自從來到封地,他日思夜想都是如何對虞珩坦白性彆,才能讓虞珩的怒火輕些,驟然聽到男子和張蘭始於欺騙的悲劇,他委實沒辦法不多想。
雖然他和虞珩的關係與男子和張蘭的關係不同,但他和虞珩有口頭婚約。
就算當年定下口頭婚約的時候,虞珩隻是因為想要避免他被選為和親公主才托清河郡王世子去嘉王府提親,但他們的婚約已經持續兩年,以虞珩的真誠,恐怕早就將他當成真正的未婚妻看待。
在紀新雪看來,他和虞珩目前的情況,唯一比男子和張蘭好的地方隻有他和虞珩沒有孩子。
所以虞珩想不開的時候隻會傷害自己,沒有孩子可以傷呸呸呸!
虞珩擔心紀新雪心悸的情況,雖然在聽丹澤的話也有主動追問,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紀新雪身上,完整的將紀新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額頭上的虛汗越來越多,目光也出現恍惚的情況收入眼底。
他伸手扶著紀新雪,不動聲色的減緩走路的速度,暗自慶幸在側門外的時候沒有堅持立刻帶紀新雪下山回城,以紀新雪現在的狀態,肯定無法接受馬車的顛簸。
丹澤也察覺到了紀新雪的異常,特意帶著紀新雪等人從後門進入周圍百姓求醫的地方,直接將他們帶到易明師叔平日裡診脈的地方,算是為沒看住男子,讓紀新雪和虞珩受到驚嚇的補償。
很快就有隻在總角之年的小道童跑過來,一本正經的道,“丹澤師兄,你走錯路了,來求診的客人要在前門排隊。”
丹澤摸了摸小道童方正的腦門,溫聲道,“這位小娘子突發心悸,恐怕不能久等,你去與易明師叔說明情況。”
小道童乖巧的點了點頭,大步跑遠,須臾的功夫就氣喘籲籲的跑回來,請丹澤帶著香客們進去。
順著後門進入房內,撲鼻的草藥味迎麵而來,紀新雪深深的吸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然已經覺得始終焦躁不安的心平穩了許多。
他抬頭看向坐在桌後的老道,想來就是被道士們讚不絕口的易明師叔。
丹澤先走到老道麵前行禮,將為何會領紀新雪等人來求醫的原委告訴老道,委婉的告訴老道,他懷疑紀新雪是被男子嚇出來的心悸。
老道緩緩點頭,和善的目光在中人臉上轉過,最後落在臉色格外蒼白的紀新雪身上,“看香客的臉色,似乎正被夜不能眠困擾,不妨在睡前用些安神藥。”
紀新雪點了點頭,在虞珩的攙扶下走到老道麵前坐下。
剛才老道看他的目光,幾乎與太醫平時給他診平安脈時的目光相同,有正統中醫望聞問切的感覺。
紀新雪伸出手臂搭在軟枕上,“請道長診脈。”
老道含笑點頭,伸出手指搭在紀新雪的脈搏上,閉上眼睛細細感受半晌,問道,“香客是否夜晚難以入睡、多夢卻易醒,隻要醒來便久久不能入睡,有睜眼以待天明的困擾?”
紀新雪回想了下,點了點頭,“是。”
“不知香客已經被此困擾多久?”老道追問。
“三個月前便開始有難以入睡的症狀,直到最近才會多夢易醒。”紀新雪苦笑。
自從長平帝終於鬆口願意讓他前往封地巡視,他就常常難以入睡。
最開始的時候是在想,怎麼讓長平帝同意虞珩與他同來封地。後來又想,要如何和虞珩坦白性彆,才能得到虞珩的諒解。
隻要躺在床上,他就忍不住反複思考這些事,不知不覺間睡意全無。
老道睜開微閉的雙眼睜開眼睛,拿開放在紀新雪手腕上診脈的手,溫聲道,“依老道之見,香客的心悸並非心疾,乃鬱積於心難以傾瀉才會出現心悸的症狀。下山後找個藥鋪抓十副安神藥連吃十天緩解疲憊,即可擺脫心悸。若是家境寬裕,也可以吃些平心靜氣的補藥,睡前讓侍女讀清淨經入睡。”
紀新雪若有所思的點頭,怪不得為他請平安脈的太醫總是想給他開補藥,也許早就看出了他的症狀,因為不敢確定他是為何積鬱於心,怕惹禍上身不敢挑明,所以始終沒有明說。
要是太醫早說吃補藥就能安然入睡,他也不會因為覺得是藥三分毒,沒必要在沒病的時候積毒而拒絕太醫。
老道見紀新雪臉色蒼白的坐在那裡,看上去乖巧又可憐,忍不住多勸了幾句,“世上之事既有定數也有變數,不妨順其自然。香客尚且年幼,不妨將心事說與長輩友人,莫要獨自鑽牛角尖。”
紀新雪苦笑著點頭,“多謝道長,我知道了。”
他的心事隻能說給阿耶和鳳郎聽,說給阿耶,阿耶未必能理解他的憂愁,八成會想辦法替他對鳳郎坦白,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說給鳳郎他本就在這件事上半百猶豫,又剛聽聞魚兒觀中的瘋癲男子和張蘭始於欺騙的悲劇,更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老道見紀新雪明明在說‘知道’,眉間愁緒卻更加濃厚的模樣,心中長歎了口氣,起身去屋內的另一張桌子處寫安神的藥方,不再多勸。
他隻能治病無法醫‘心’,唯有在擬定藥方的時候增加安眠藥物的分量,讓紀新雪晚上能夠安眠,早日養好虛弱的身體與‘心’抗衡。
始終站在紀新雪身側的虞珩雙手接過藥方,將腰間的荷包遞給老道,“出門匆忙未曾多帶錢財,歸家後定會命家仆另送香火。”
老道在打量了下紀新雪和虞珩的穿著,顯然接受虞珩的荷包,又寫了份用於安眠的藥膳方子,囑咐二人能用藥膳就少用些藥。
因為多番耽擱,紀新雪和虞珩與李金環等人彙合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去,要不是金吾衛已經告訴李金環的人紀新雪和虞珩就在魚兒觀中,李金環等人急得險些下山找人。
紀新雪與老道說了會話,雖然仍舊沒能解開心結,但心中的焦躁已經暫時平複,臉色也逐漸恢複正常。
他不想讓李金環等人為他擔心,見到眾人後先行道歉,說他和虞珩並非是從正門上山,魚兒觀側門處的風景吸引,不知不覺中忘記時間才會直到天黑才趕來。
虞珩從來不會否定紀新雪已經說出的話,他朝麵帶詢問的眾人點頭,證實紀新雪的說法。
作為安業周圍規模最大也是香火最旺的道觀,魚兒觀不僅可以為香客提供三餐,還能提供住宿的地方。
因為香火錢給的大方,紀新雪等人分到個單獨的小院。
紀新雪以晚上容易驚醒為理由婉拒顏夢要與他同睡的提議,在顏夢失望的目光中頭也不回的走向正房。
老道除了寫下一張藥方和一張藥膳的方子,還給紀新雪三顆藥丸,說是他自製的安安神藥,如果紀新雪需要,道觀還可以給紀新雪熬安神的湯藥。
紀新雪洗漱後盯著桌麵上裝藥的瓷瓶看了很久,終究還是沒有伸出手,直接上床睡覺。
閉上眼睛,人多時通過轉移注意力勉強壓在心底的各種雜念再次浮上心頭。
有他反複推測的和虞珩坦白性彆後虞珩可能會有的種種反應、也有通過道士們的話腦補出的渣男騙婚導致悲劇的各種畫麵。
儘管睡意越來越深,這些雜念仍舊不肯輕易放過他,徑直追到他的夢中糾纏,讓紀新雪以身曆其境的方式‘看’到男子和張蘭坦白曾經的隱瞞,張蘭神色平靜的接受現實、原諒男子,還囑咐男子早些回安業,親自送男子出門後若無其事的與旁人交流,按部就班的洗漱、入睡,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無聲息的睜開眼睛,抱著幼子一步一步的走進池塘。
陷入夢境中紀新雪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他不想看男子和張蘭的相處,更不想看張蘭抱著幼子走入池塘後睜著黑白分明的雙眼定定的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