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虞珩悶聲應答。
紀璟嶼腳步稍頓,他感覺到脖頸間有沁涼的觸感。
隱約能看到宮殿的影子時,紀璟嶼以隻有他和虞珩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對不起,我不該打你。”
狀似已經睡著的虞珩抬手捂住紀璟嶼的嘴,“我該打。”
彆說話,他想將夢中的故事留的久一些。
這夜除了紀璟嶼輾轉難眠,紀敏嫣同樣難以入睡。
紀璟嶼是在為他對虞珩動手的事愧疚,紀敏嫣卻在熬夜看長安貴女的信息。
按照舊例,親王大婚後,會在半年內納一名孺人。
女官剪亮已經昏暗的蠟燭,小心翼翼的勸道,“公主早些睡,不要緊的事留到明日也來得及。”
紀敏嫣‘嗯’了聲,嘴角勾起苦澀的弧度。
她當然知道,親王孺人的人選並非要緊事。
紀璟嶼連王妃都沒有選定,光是成婚的流程就要至少一年的時間。等到要納孺人的時候,說不定適齡的貴女已經換了批人。
然而她隻要想到自己的婚事是從長平元年拖到長平五年,眼看著就要拖到長平六年,就沒辦法不為紀璟嶼著急。
女官悄無聲息的退出房中,紀敏嫣繼續對著堆積的文書發呆。
其實看貴女的信息隻是打發時間的借口,不過是個孺人而已,隻要璟嶼的王妃指定的人不算離譜,就能直接定下。
她睡不著。
閉上眼睛,不是汝南侯府的人,就是宮中新封的庶妃。
煩。
“公主,睡了嗎?”門外忽然傳來柔和的女聲。
穿著錦藍色長袍的女官動作輕緩的走到紀敏嫣身邊,從桌角開始收拾攤開的文書,輕聲細語的道,“寶鼎公主今日剛回來,竟然沒鬨著要與公主抵足而眠,可見是長大了。”
紀敏嫣以手杵額,發出聲嗤笑,“彆急,她今日是被寶珊絆住腳,明日你就能看到她。”
梧桐見提起寶鼎公主也沒能讓紀敏嫣開心,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順勢說起紀寶珊近日鬨出的趣事。
紀敏嫣卻提不起任何玩笑的心情,她曲起指節在桌麵敲了敲,“是誰將你叫起來,讓她去院子裡掃地,不許再進屋。”
梧桐歎了口氣,將已經收拾整齊的文書都放入箱子裡,不敢對紀敏嫣有半分隱瞞,“我夢到公主大婚,高興的醒過來。聽聞公主也沒睡,就想著來看看公主。”
紀敏嫣心中的怒氣不上不下的噎在喉嚨處,狐疑的看著正滿臉慈和的望著她的藍衣女官。
梧桐是她出生的時候,還是蘇昭儀的蘇太後賜給她的女官,從小看護她長大,在她心中的地位僅次於王皇後。
“駙馬是誰?”紀敏嫣問道。
梧桐眼中的疼惜更甚,“我還沒看到駙馬的模樣,就醒了。”
若是公主真的看中汝南侯世子,就會問‘駙馬是不是汝南侯世子’。
梧桐已經認清沒辦法哄紀敏嫣高興的現實,便有什麼說什麼,全當是陪紀敏嫣打發時間,“您去給太後和太妃請安時,公主府送來消息,臘月二十七是汝南侯生辰,汝南侯府會邀請親朋小聚,請公主賞臉。“
紀敏嫣點頭,“備件壽桃、再裝對琺琅碗。若是靖柔和明通有空,我便帶她們去。”
讓她們抓緊時間多看看長安郎君,免得像她似的怎麼都挑不明白,讓阿耶著急。
梧桐點了點頭,低聲問道,“安武公主......”
紀敏嫣端起早就放涼的茶盞飲了口,“我沒動小五的絲巾。”
萬一傳言和她的推測都是假,小五確實是因為太過在乎頸間的疤痕,才會從不讓絲巾離身,可能會因為她看到那處疤痕,傷心一段時間。
又不是沒有其他辦法證實猜測,何必要惹小五傷心。
紀敏嫣勾起嘴角,低聲對梧桐耳語一番。
梧桐麵露詫異,看向紀敏嫣的目光滿是讚賞和驕傲,“公主聰慧,我這就安排人去準備,明日就能將東西拿來。”
.
紀新雪以為他好不容易能睡在床上,又在一天之內醉酒兩次,至少要睡七、八個時辰才會起床。
他特意在睡前吩咐侍女,在第二天剛開宮門的時候派人去給鐘淑妃報平安。告訴鐘淑妃,他先睡個懶覺,下午再去莊子看望她。
臨上床前,紀新雪忽然想到最後一個,可能會降低他睡眠質量的問題。他高聲呼喚晴雲,交代道,“若是鳳郎明早來找我,讓他去書房等我,不必特意叫我起來。”
紀新雪躺進用湯婆子暖過的被窩,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時,完全沒有想過,他會整宿輾轉反側、頻頻驚醒的可能。
趕路的過程中,晚上有寒風的聲音、有狼嚎的聲音、有駿馬忽然發出的嘶鳴......他也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睜眼十二次!
又一次在翻身的時候忽然睜開眼睛,紀新雪勉強瞪著困眼,凝視枕邊的布老虎陷入沉思。
為什麼。
他上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明明是藏藍色的床帳。
紀新雪用了很久的時間思考卻沒能理清困頓的思緒,不知不覺間再次陷入沉眠,然後在陡然失重的感覺中猛地睜開眼睛。
奇怪,老虎沒了,變成雕刻成蓮花模樣的沉香木。
紀新雪艱難的戰勝睡意,滿臉疲憊的按著被褥坐起來。他環顧四周,陷入沉思。
這是長安皇宮,不會再有奇奇怪怪的聲音打擾他睡覺。
身邊的女官和侍女都知道他夜晚容易驚醒的舊症,屋內連個守夜的人都沒有,更不可能有聲音。
他也沒有認枕頭、認被褥的毛病。
所以,他為什麼會頻頻驚醒?
算了,太困,等睡醒再想。
紀新雪放鬆身體,任由已經完全陷入混沌的頭砸在枕頭上,做了個總是被驚醒的夢。睜開滿含怒意的雙眼時,正好對上布老虎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他怎麼又翻身了?
嗯?為什麼要用‘又’字。
紀新雪變成仰躺的姿勢,連日車馬勞頓的疲憊越來越濃,睡意卻徹底消失。他仔細回憶每次驚醒時的心情,隻記得各種角度的布老虎、藏藍色的床幔和以沉香木雕製的木蓮花。
直到晨曦的第一束光順著床幔間的縫隙照在紀新雪的眼睛上,紀新雪已經麻木的臉才浮現恍然。
是虞珩害他!
他每次都是在翻身的時候驚醒,所以才會覺得睜開眼睛後看到的東西從布老虎變成藏藍色床幔,再變成以沉香木雕製的蓮花奇怪。
因為他早就習慣整夜被睡相蠻橫、霸道的虞珩鎮壓。無論在夜裡睜眼多少次,睡覺的姿勢都不會改變。
紀新雪抹了把臉,抓著枕邊的布老虎朝著遠處扔出去。
布老虎身上的繩子被扯動,在隔壁值夜的晴雲立刻趕來,“主子,怎麼了?”
“要是鳳郎來找我,就讓他直接進來。”
即使隔著床幔,知道晴雲看不到他的表情,紀新雪仍舊抬手捂住臉。
好在晴雲善解人意,沒有追問紀新雪為什麼會在一夜之間改變主意,低聲應是後,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紀新雪又斷斷續續的睡了一會,等到陽光徹底照入房內也沒等到虞珩來陪他睡回籠覺。
他打著哈欠拉動布老虎,洗漱、梳妝,準備去莊子看望鐘淑妃。
考慮到鐘淑妃的心情,紀新雪隻描了眉形,塗抹口脂,沒特意用水粉柔和臉上的棱角。
他吩咐梳頭宮女,給他梳個適合點綴眉心墜的發髻,再用麵紗擋住半張臉和喉結。
頭上以淺藍色的絹花和白玉簪為裝飾,眉間用打磨成蓮花形的藍寶石點綴,從眼睛往下的半張臉和脖頸,都藏在用銀線勾勒出蓮花圖案的豆綠色絲巾中。
感謝長平帝賜給他一雙顧盼生輝的鳳眼。
如此簡單裝扮的效果,絲毫不弱於仔細用水粉柔和臉上的棱角,再盛裝打扮的效果。
到了莊子,他看鐘淑妃的臉色行事。
鐘淑妃想看兒子,他就散開頭發,拿下絲巾。
鐘淑妃想看女兒,他就始終將絲巾圍在頸間。
紀新雪對著銅鏡眨了眨眼睛,隨口問道,“鳳郎出宮了嗎?”
如果虞珩還沒出宮,他剛好能將虞珩送回安國公主府。
晴雲為整理裙擺的動作稍頓,“我派人去問問。”
紀新雪點頭,絲毫沒有察覺到晴雲的異常,囑咐道,“去看看我為阿娘準備的禮物,彆出岔子。”
“是”晴雲福身離開,給彩石使了個眼色,提醒彩石不要說捕風捉影的話,影響紀新雪的心情。
殊不知彩石平日裡除了紀新雪之外,萬事皆不關心,根本就不知道她正在擔心的事。
不久後,晴雲去而複返,神情比離開時更僵硬,完全不敢看紀新雪的表情,垂著頭道,“郡王說安國公主府有急事,已經先行出宮。”
紀新雪點頭,注意力皆放在手心中為鐘淑妃求的平安符上。
虞珩畢竟是安國公主府的當家人,回到長安的頭一天沒回安國公主府,第二日是該早些回去。
因為紀新雪為鐘淑妃準備了許多禮物,也有看鐘淑妃是否歡迎他,考慮在莊子小住幾日的意思。雖然沒有用公主儀仗,但所用馬車的數量,加起來的氣勢卻絲毫不減。
紀新雪坐在頭輛馬車中,專門點彩石陪他,在路上與彩石回憶鐘淑妃的各種小習慣。
“公主!”馬車外忽然傳來晴雲的聲音,隱約帶著哭腔。
紀新雪眼中浮現詫異,掀起手邊的簾子,立刻看到正深深垂著頭的晴雲,“怎麼了?”
“奴有事想回稟,公主能允奴進去嗎?”晴雲說話的速度很慢,語氣卻與平時沒什麼區彆,仿佛剛才的哭音隻是紀新雪的錯覺。
紀新雪轉頭看向彩石,發現彩石也滿臉茫然,沉聲開口,“來。”
女官可以自稱‘我’而非‘奴’。
晴雲陪伴紀新雪多年,除了剛到紀新雪身邊時格外小心謹慎,隻會在犯錯的時候自稱為‘奴’。
她被彩石拽上馬車,立刻跪倒,“公主,奴有件事沒告訴您。”
“奴派人去問郡王,是否要與你一起出宮。宮人回來告訴奴,郡王臉上有傷。”
晴雲緊張的咬住下唇。
因為郡王親自囑咐宮人,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公主。所以她才會在公主沒有追問的情況下,沒有將郡王的傷告訴公主。
以公主的情況,委實不該與靈王有衝突。
紀新雪抬起車簾看向馬車外。
周圍都是荒蕪的土地,他們已經離開長安。
除了阿兄,沒人敢對虞珩動手,就算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會立刻被懲處,晴雲就不會刻意瞞著他這件事。
他讓晴雲去阿兄宮中問虞珩是否要與他一同出宮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宮門早已開鑰。
虞珩骨子裡極要強,如果為臉上的傷動怒,定會像幼時連夜離開英國公府那般,在第一時間離開阿兄的宮殿。
紀新雪咬住舌尖保持冷靜,終究還是沒讓車隊掉頭,高聲對身側的金吾衛道,“加快速度,不必在意顛簸。”
虞珩不想讓他知道,他就先假裝不知道,給虞珩一日的時間思考,如何與他說這件事。
晚上回城,他去安國公主府堵虞珩。
要是虞珩敢躲著他,他就直接去問阿兄。
直到能透過車窗隱約看到莊子的輪廓,紀新雪才看向跪伏的晴雲,冷淡的道,“是碧絹提點你。”
晴雲額頭的汗水無聲滑落,再也不敢對紀新雪說謊,“是。”
紀新雪點了點頭,“罰你半年月銀,下次莫要再犯。”
長姐說的沒錯,他馬上就要開府,身邊隻有三個女官,其中還有隻照顧他、不管事的彩石,未免顯得局促,該早日補齊女官的空缺。
彩石年歲與鐘娘子仿佛,早就絕了嫁人的心思,他會給彩石養老。
碧絹比他大八歲,晴雲比他大三歲,都年華正好,他會托人給她們物色夫家。
無論碧絹和晴雲是否嫁人,公主府都永遠有她們的位置,但他身邊總管大小事宜的女官,必須是腦子清醒的人。
希望晴雲不要再出錯。
晴雲聽到紀新雪說要罰她半年月銀,懸著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
過了半晌,她都沒聽到後續的懲罰,眼中的緊張逐漸變成茫然,大著膽子抬頭,悄悄覷向紀新雪。
紀新雪卻不看晴雲,他摘下麵紗,徑直離開馬車。
晴雲伸手抓住正要下馬車的彩石,“彩石姐姐?”
彩石知道晴雲想問什麼,立刻開口,“是,公主心善,隻罰你月銀。”
對她們這等總是能得到公主賞賜的貼身女官來說,隻要公主沒說不許她們伺候,哪怕餘生都沒有月銀可拿,對她們也不算懲罰。
畢竟公主隨手賞她們件首飾,就夠她們幾十年的月銀。
看到莊子門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紀新雪心中僅剩的惱怒也消散,大步跑向鐘淑妃。
無論鐘淑妃住在哪裡,隻要他來看望鐘淑妃,鐘淑妃都會親自等在門外。在棲霞院時是這樣、在蒹葭宮時也是這樣、如今身在莊子,鐘淑妃仍舊沒有改變習慣。
紀新雪鄭重的給鐘淑妃行大禮,“給阿娘請安。”
鐘淑妃牢牢架住紀新雪的手臂,連聲道,“阿娘知道你懂禮數,我們進去找個蒲團,這裡太臟。”
紀新雪抬起頭,仔細打量鐘淑妃。
將近兩年的時間過去,鐘淑妃非但沒有變得蒼老,反而更顯得年輕。
不知道是因為壓抑在心頭多年的大事終於有了結果,她真的如她所言的那般,隻要知道紀新雪好,隔三差五能見到紀新雪就萬事滿足。
還是因為曾經服下的半顆藥丸對她的損害,正逐漸彌補回來,才讓她容光煥發。
剛走近莊子,紀新雪就看到正在遠處探頭探腦的小馬駒和兩團擠在一起的不同色雲朵,是一隻黑山羊和一隻白綿羊。
這些都是鐘淑妃的‘寵物’。
隻要紀新雪沒對它們露出垂涎的意思,它們就能一直做鐘淑妃的寵物。
紀新雪克製的收回放在肥羊肚子上的目光,故意道,“這兩隻羊真漂亮,阿娘養的好。”
鐘淑妃立刻道,“你要是喜歡,就送到你的莊子去。”
“養在阿娘這裡才能這麼漂亮,換個地方,就不是我喜歡的模樣了。”紀新雪忍著羞窘,說出撒嬌的話,“隻要是阿娘養的小動物,都比彆處的小動物好看。”
這不算是說假話,經過‘中蛇毒’九死一生的事之後,鐘淑妃就再也懶得看書、拿繡棚,閒暇的時間都用在這些小動物身上,確實將它們照顧的很好。
因為母子關係已經緩和,紀新雪在太陽偏西時提起長安還有事等著他,過幾日再來看望鐘淑妃的時候,鐘淑妃雖然麵露不舍,卻沒有阻攔。她勸紀新雪不要將時間都用在趕路上,等到年後徹底休整好,再來看她也不遲。
如果紀新雪想她,她也可以偷偷回長安見紀新雪。
紀新雪放棄馬車,選擇馭馬疾馳,險之又險的在城門落鑰前回到長安,直奔安國公主府。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曦妍”、“囧囧酥”、“肖戰糊穿地心”、“癌症晚期的朋友”、“風清水暖”、“風清水暖”、“風清水暖”、“風清水暖”、“風清水暖”、“風清水暖”、“風清水暖”、“風清水暖”、“風清水暖”、“風清水暖”、“菲菲白芷香”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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