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鳳翔宮的宮人到玉和宮傳話,紀新雪和紀靖柔才驚覺,他們討論阿不罕冰時過於專注,已經錯過長平帝平日裡用晚膳的時間,眼中同時浮現心虛。
“從明日起,懷安公主府連續三日設賞花宴,陛下命寶鼎公主協助懷安公主。”鳳翔宮的宮人恭敬的對紀靖柔道。
紀靖柔聞言,眼中的心虛變成詫異,“在年前設賞花宴?”
紀新雪也滿臉疑惑,追問道,“賓客都有誰?”
正常設宴,尤其是不止一天的大宴,至少要提前半個月的時間敲定流程,提前七日廣邀賓客。
哪有這種今日決定要辦宴,明日就要開宴的道理?
更何況是年尾、念初,各家都忙著與親朋好友聯絡感情、準備祭祀祖宗、家族年宴的時候。
無論是好不容易盼來年假的朝臣,還是從臘月末到二月初都不會得閒的當家主母。想要騰出時間參加懷安公主府從臘月二十七舉辦到臘月二十九的花宴,都要推翻數個早就敲定好的計劃。
鳳翔宮的宮人先肯定紀靖柔的疑問,確定她沒有說錯,紀靖柔也沒有聽錯,懷安公主府的花宴確實是從明日開始到臘月二十九日。
然後對紀新雪道,“陛下請清河郡王世子親自寫請帖,邀請與懷安公主同齡的郎君和女郎去懷安公主府賞花。”
紀新雪秒懂。
長姐加同齡郎君,等於相親宴。
可是長姐不是已經選定汝南侯世子?
怎麼又要辦相親宴。
鳳翔宮的宮人離開後,紀新雪和紀靖柔皆打消去鳳翔宮給長平帝請安的念頭。
又全軍覆沒五個駙馬的人選,可想而知長平帝此時是什麼心情。
紀靖柔急著知曉更多內情,也擔心紀敏嫣會被長平帝訓斥,匆匆與紀新雪告彆,去長秋宮找紀敏嫣。
紀新雪獨自用過晚膳,躺在床上重複‘沉眠、忽然驚醒’的過程。
早上徹底清醒時,紀新雪抱著被坐起來,悵然若失的盯著床帳發呆。
他已經忘記讓他惆悵的具體原因,像是夜裡驚醒時心中忽然閃過個念頭,讓他的心情從半夜到現在都沒有改變。
紀靖柔已經在開宮門的時候與紀敏嫣出宮,特意留下心腹給紀新雪解惑。
懷安公主府突如其來的花宴,確實是長平帝臨時起意的相親宴。
不僅是紀敏嫣的相親宴,也是紀靖柔的相親宴。
“我們公主說,她會仔細為懷安公主把關,幫懷安公主早日尋得如意郎君。”紀靖柔的宮人道。
紀新雪沉吟片刻,臉上浮現遲疑。
他怎麼覺得長平帝拿紀敏嫣沒辦法,將‘氣’撒在了紀靖柔身上?
紀敏嫣似乎也有拿紀靖柔做擋箭牌的意思。
這場臨時起意的相親宴,主角恐怕不是紀敏嫣而是紀靖柔。
如果沒有意外,有時間去懷安公主府赴宴的適齡郎君,原本在這個年頭的首要任務便是到處走動,相看女郎的同時被女郎相看。其中大多數人,早就出現在紀敏嫣的擇婿名單中數次。
高傲如紀敏嫣,怎麼可能忽然改變主意,看上曾經看不上的人?
真正家世好、品行佳、有氣度的郎君,也不會對紀敏嫣再三‘死纏爛打’。
反而是剛回長安不久且正適婚齡的紀靖柔,更容易在花宴中找到順眼的人。
紀靖柔的宮女離開後,紀新雪去書房過目公主府屬官擬定的年禮單子,吩咐晴雲帶人核對年禮,分彆送往各處。然後去鳳翔宮陪長平帝用午膳。
長平帝招手讓紀新雪去他身邊,漫不經心的問道,“靖柔有沒有與你說過,想找什麼樣的駙馬。”
紀新雪回想起紀靖柔見到阿不罕冰時的激動,毫不猶豫的道,“長的好看。”
阿耶果然因為在長姐擇婿的事中受挫太多,目光已經越過長姐,放在三姐身上。
“嗯?”長平帝凝神沉思片刻,虛心向紀新雪請教,“多好看?”
紀新雪相信長平帝不會做出將與大女兒有曖昧的人賜給三女兒的蠢事,彎腰貼在長平帝耳邊道,“昨日三姐見到阿不罕冰,曾言想知道阿不罕冰有沒有兄弟或從兄弟。”
長平帝聞言,抬起眼皮睨向紀新雪,似笑非笑的道,“阿不罕冰真有那麼好看?”
怎麼一個、兩個都對他青眼相看。
紀新雪滿臉無辜的回視長平帝,“我還沒見過阿不罕冰。”
長平帝冷笑,“見過阿不罕冰,你是不是也要問他有沒有姐姐妹妹?”
這是什麼道理?
紀新雪因長平帝不講理的遷怒默默低下頭。
麵對長平帝越來越犀利的目光,他老實答道,“我更想知道,我有沒有異父異母的親姐妹。”
長平帝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紀新雪的話是什麼意思,輕斥道,“胡言亂語!”
紀新雪察覺到空氣中的酸澀減少,暗道長平帝口是心非,笑嘻嘻的道,“鳳郎有異父異母的親姐妹也行。”
“他沒有異父異母的親姐妹,你不是有同父異母的親姐妹?”長平帝被紀新雪的思路帶歪,心頭微動,忽然想起當年剛聽到清河郡王世子替虞珩提親時的念頭。
若虞珩看中紀明通,這便是門極好的婚事。
如今他已經不需要靠虞珩給兒女留後路,卻更舍不得虞珩這個女婿。
小四生性跳脫,沒有主見。身邊卻有華陽和紀成這兩個既算得上是小四的長輩,又極有主見的人。偏生小四與這兩個人從小親近,這兩人說什麼,她就信什麼。
三個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虧的臭脾氣湊到同處,簡直是‘災難’。
越是深思紀明通的婚事,長平帝越是同情紀明通將來的駙馬,甚至能預見駙馬和駙馬的家人日日求見他哭訴委屈的場景。
尚公主,不僅要伺候公主,還要伺候公主的姑姑和叔叔......這絕非一般人能扛住的壓力。
長平帝思來想去,覺得唯有同樣出身宗室的虞珩,才能壓住紀明通、華陽長公主和紀成。
虞珩與紀明通能算得上是年幼相識、知根知底,又和紀成情同兄弟,對華陽長公主也不陌生,起碼不會受到這三個人的排擠。
況且虞珩不是沒有脾氣的人,若是紀明通、華陽長公主和紀成敢鬨,誰壓製誰還不一定。
“鳳郎和四姐?”紀新雪睜大眼睛,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半步,“怎麼可能!”
長平帝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好整以暇的反問紀新雪,“為什麼不可能?”
他也算是看著虞珩長大,雖然最開始照顧虞珩,是因為婚約之事心中有愧,想要補償虞珩。但是這麼多年接觸,他早就將虞珩當成自家孩子。
就算虞珩最後沒成為他的女婿,他也要認虞珩為義子。
在長平帝心中,終究還是有相同血脈後代的女婿更親近。
紀新雪拂去心中各種雜亂的念頭,解釋道,“四姐和鳳郎相識這麼多年都沒對彼此生出情愫,怎麼可能想要與對方成婚?”
長平帝寬容的笑了笑,“他們還沒開竅而已。”
放眼整個長安,有幾人是因為喜歡才成婚?
況且他也不是非要讓紀明通嫁給虞珩,隻是希望他們能先考慮對方。
紀新雪沒辦法反駁長平帝的話。
他也知道紀明通和虞珩都沒開竅,今後有無數種可能。
但......很奇怪,隻要想到虞珩有和紀明通成婚的可能,他就會生出無法麵對兩個人的心思。
紀新雪靠在長平帝身前的桌案處,垂著頭陷入深思。
最親密的姐妹和最好的兄弟。
從紙麵看,這明明是最有利於他的選擇。
虞珩和紀明通成婚,紀明通肯定不會阻止虞珩和‘前未婚妻’繼續形影不離。他擔心很久的‘虞珩娶妻會影響他和虞珩的交情’就不複存在。
“阿耶,算了吧。”
勸長平帝打消念頭的話先於理智脫口而出。
長平帝詫異的應聲,“嗯?“
紀新雪臉上忽然浮現難以言喻的沮喪。他彎腰將頭抵在長平帝肩上,悶聲道,“要是他們成婚後都不帶我玩,怎麼辦?”
沒等長平帝有所回應,紀新雪又道,“會不會我與阿姐鬨矛盾,阿姐和虞珩都不理我。”
他與虞珩不會鬨矛盾,因為虞珩會讓著他。
長平帝抬手在紀新雪背上輕輕拍了拍,忍住嘴邊的笑意,從善如流的道,“好,那就不問。”
從紀新雪七歲離開小院,長平帝就覺得紀新雪心思比同齡人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紀新雪如此孩子氣的一麵,怎麼能不心軟。
況且他心中很清楚,想要撮合紀明通和虞珩,單純是站在紀明通的角度考慮。希望紀明通能有個各方麵都如意,既配得上她又能與她過日子的駙馬。
如果站在虞珩的角度考慮,長平帝能找出許多比紀明通更適合的郡王妃人選。
反正讓紀明通和虞珩先考慮對方,未必能有結果,何苦為此讓小五不開心?
聽到長平帝輕而易舉的答應他,放棄撮合虞珩和紀明通的想法,紀新雪忽然生出難以言喻的羞愧。
仿佛他親手掐斷虞珩和紀明通之間的紅線。
紀新雪忍不住想,如果他不阻止長平帝的念頭,看著長平帝撮合虞珩和紀明通,甚至親自牽線,虞珩和紀明通會成為佳侶嗎?
他不知道。
紀新雪心不在焉的答應長平帝,會及時將紀靖柔的擇婿標準反饋給長平帝。
走出鳳翔宮後,紀新雪忽然想起有重要的事沒說,他匆匆返回,告訴長平帝,紀敏嫣已經試探出他的真實性彆。
再次走出鳳翔宮,紀新雪打消想去給蘇太後和蘇太妃請安的想法,徑直回玉和宮。
他覺得他的腦子有些混沌,可能是已經連續兩夜沒有睡好的緣故。決定先睡一覺,再去想沒辦法想清楚的事。
紀新雪睡的極不安穩。
他總覺得做了許多夢,卻沒辦法記住夢中的內容,唯有腦門間越來越厚重的汗水最真實。
直到被迎麵吹到腦門熱汗處的冷風驚醒,看見眼眶微紅的紀明通,紀新雪仍舊沒能分清,剛才聽到的由遠及近高呼‘公主’的聲音,究竟是現實中發生的事,還是夢境中發生的事。
過了許久,紀新雪呆滯的目光才逐漸恢複焦距,麵色複雜的望著始終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卻不肯開口的紀明通。
“怎麼了?”他輕聲問道。
千萬彆與他在鳳翔宮和阿耶的對話有關。
聽到紀新雪的聲音,仿佛美麗雕塑似的紀明通再也沒辦法勉強保持平靜。她撲到紀新雪懷中,眼淚順著紀新雪頸間洶湧的落下,“康閣!他、他居然敢騙我!”
紀新雪眨了眨眼睛,眉宇間閃過戾氣,“康閣?”
“你彆告訴盈盈和紀成,他們肯定會笑話我。”紀明通在大哭的間隙中,哽咽著道。
聽到紀新雪的保證,紀明通才將讓她情緒失控的事完整的告訴紀新雪。
今日承恩侯府的郎君定親,紀明通前去祝賀。
原本這等維持與母家之間體麵的事都由紀敏嫣負責,從來都不會輪到紀璟嶼和紀明通。
早先紀敏嫣打算在這日去汝南侯府,給汝南侯賀壽,才會將這件事交給紀明通。
紀明通隻需要帶著紀敏嫣已經準備好的賀禮,壓著定親儀式即將開始的時間到達承恩公府,小坐半個時辰,就算是完成任務。
“王慧兒弄臟了我的衣服,我便去更衣。回宴席的路上,聽見有人在議論康家郎君,她們說康閣......”紀明通說到這裡,憤怒和委屈再次決堤,又將頭埋在紀新雪頸間大哭。
紀新雪因為紀明通這種‘專門停在最關鍵地方’的說話方式急得腦殼疼,又不忍心讓紀明通忍著情緒先說重要的事。隻能輕拍紀明通的後背,按捺著焦急,等待紀明通先發泄情緒。
良久後,紀明通才斷斷續續的開口,“康、康閣有、外室!”
“阿雪,他騙我,他說隻喜歡我,可以連命都不要的喜歡。在他眼中,世間所有女郎都不及我半根手指。哪怕我這輩子都不會多看他半眼,他也會在見到我時永遠陷進去,絕不可能再與其他女郎有半分瓜葛......”
紀新雪深吸了口氣保持冷靜,抓著被角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皆失去血色。
這是什麼渣男語錄。
居然真的有小傻子會相信。
紀明通頂著貼在臉頰上的碎發抬起頭,眼中皆是委屈,“阿雪,他騙我。每次盈盈和紀成說他不安好心的時候,我都會為他說好話,不許盈盈和紀成攆他走,他居然騙我!”
“我、我......”紀明通的眼淚順著眼眶洶湧的落下,“我以後怎麼有臉麵對盈盈和紀成,他們肯定會笑話我。尤其是紀成,他嘴最毒。”
說到這裡,紀明通的情緒再次崩潰,埋頭在紀新雪的另一側肩膀處,很快就將紀新雪的另一邊寢衣也哭濕,嘴中念叨的名字由康閣變成盈盈和紀成。
紀新雪聽了滿耳朵的盈盈和紀成,臉上的憤怒逐漸變成空茫。
他刻意忽略耳邊的哭嚎,重新捋紀明通哭訴委屈的過程。
首先,根據紀明通哭訴,隻是有人‘悄悄’說康閣有外室,剛好被紀明通聽到,不能排除是有心人故意想要陷害康閣的可能。
然後,紀明通雖然始終在哭,但......似乎並沒有很在意康閣?
提起康閣的時候,最在意的地方是康閣騙她,不是康閣養外室。
因為不知道要如何麵對華陽長公主和紀成的數落,所以才會對康閣騙她的事耿耿於懷。
紀新雪一隻手攬著紀明通的後背輕拍,另一隻手悄悄將落在地上的被拽回床上,調整成舒服的姿勢靠上去。心情幾經大起大落,隻剩下巋然不動的淡定。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始終保持嘹亮的紀明通才停下哭泣,一動不動的趴在紀新雪肩側。
紀新雪已經知道紀明通的心結是在華陽長公主和紀成,而非康閣。
他故意略過個在紀明通心中更重要的華陽長公主和紀成,先提起康閣,“你打算如何懲處康閣?”
紀明通沉默不語。
紀新雪提議,“打五十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