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先將虞珩調往彆處,再告訴紀新雪,隻有他們分彆生子留下繼承人,他才會調虞珩回長安。
然而長平帝萬萬沒有想到。
他的逆子竟然讓他這些日子的糾結和退步都變成泡沫!
紀新雪堅定的搖頭,眼中的懼怕和膽怯儘數褪去,隻剩下真誠和坦然,“兒臣不會有妻妾,更無緣子嗣,沒辦法擔任太子的重責。”
長平帝冷笑,“你沒有子嗣,就再不能見到虞珩。”
“兒臣寧願與鳳郎在分彆時想念對方,也不想和鳳郎離心離德,在猜忌和埋怨中度過餘生。”紀新雪毫不猶豫的道。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時,紀新雪忽然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剛才對長平帝‘發瘋’的時候落下個細節。
他默默捏緊藏在廣袖下的手指,硬著頭皮打補丁,“阿耶莫要坑害無辜的女郎,若是有人敢引誘我做對不起鳳郎的事,破壞我和鳳郎的感情,我必要將其剝皮抽骨!”
情緒還沒到位,唯有用表情湊。
紀新雪清晰的感覺到眼睛和嘴扭曲成奇怪的模樣,既深覺尷尬又不敢輕易轉換表情,生怕會露出更大的破綻。
他隻能更專注的盯著長平帝,試圖通過長平帝瞳孔中的倒影調整表情。
然而長平帝看到紀新雪突如其來的神色變化,心中竟然有‘果然如此’的無力感。
不久前,紀新雪揚言誰敢嫁給虞珩,他就要殺了誰的時候,也是如現在這般,毫無預兆的顯露出前所未有的嫉妒心。
眼角餘光瞥見忽然高懸的手掌,紀新雪立刻抬手護住頭臉,主動將後背湊上去。
這個巴掌,他活該挨。
但想到長平帝能輕易拉硬弓、射猛虎的力道,紀新雪委實沒辦法不擔心舌頭和牙齒的安全。
不知過去多久,紀新雪已經因為憋氣臉色漲紅,仍舊沒感覺到來自背部的劇痛。
他悄悄抬眼查看情況,發現長平帝正悄無聲息的趴在禦案上。
紀新雪眼中浮現慌亂,連忙起身撲到長平帝身邊,聲音難掩驚恐,“阿耶?”
見長平帝沒有任何反應,紀新雪狠狠咬住舌尖,高聲道,“太醫!太醫!”
“沒事,我隻是頭暈,不許叫太醫。”雙臂之間響起格外沙啞的聲音,長平帝有氣無力的道,“他們都知道我今日召見小五。”
站在角落的莫岣立刻走到門口,阻止守在書房外的人去找太醫。
“不行!不能留下病根!”紀新雪由驚恐轉化的酸澀逐漸化為實質,想也不想的轉身跑向門口。
阿耶被他氣成這樣,不僅沒舍得打他,還因為顧及他的名聲,不肯召太醫診脈。
是他對不起阿耶。
這件事過後,他絕不會再對阿耶有任何忤逆。
骨節分明的手掌穩穩握住紀新雪的小臂。
“我是不是錯了?”
隱隱帶著哽咽的聲音令紀新雪立刻滿臉驚恐的回頭。
順著窗欞偷溜進書房的日光剛好照在順著顴骨滑落的淚水上,狠狠刺痛紀新雪的眼睛。
他連忙回到長平帝身邊,數次舉起手又放下,不敢輕易觸碰長平帝。
“錯的人是我,阿耶沒有錯!”
長平帝忽然睜開眼睛,藏在眼皮中的淚水頓時如同斷線的珍珠似的爭先恐後的落下。
“我以為,我與先帝不同。”
“您當然與先帝不同!”紀新雪因為長平帝突如其來的淚水方寸儘失,完全忘記莫岣的存在,想也不想的道,“先帝殘暴不仁、隻在位短短二十年的時間就險些敗儘虞朝國運”
長平帝的眼皮幾不可見的抖了下,忽然支起身麵對紀新雪,“如你所言,先帝的過失皆在駕崩時彌補,才有現在的虞朝。我再怎麼勤勤懇懇的操心天下臣民,又有什麼用?”
紀新雪怔住,滿眼茫然的與長平帝對視。
阿耶是因為找不到合心意的繼承人,所以才情緒崩潰?
見長平帝的身影忽然搖晃,紀新雪連忙扶住長平帝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勸道,“您正值鼎盛,何必如此急切?”
長平帝搖頭,再次心如死灰的閉上眼睛,喃喃道,“自古意外崩逝的皇帝兩隻手都數不過來。馬上風的孝宗,三日而亡、遇襲的敏宗,兩日而亡、
平地摔跤的成宗,半日而亡、喝水嗆住的密宗”
“阿耶!”紀新雪嗬斷長平帝的話,眼中皆是驚恐,“您不要想這些不吉利的事!”
“嗯”長平帝敷衍的勾起嘴角,仿佛睡著般的安靜下來。
雖然不再說話,但順著他臉頰滑落的淚水從未停止。
紀新雪見狀,難受的五臟六腑幾乎要糊成一團。
他的阿耶,靈堂絕地反擊拿下皇位、不動聲色的收拾黎王和蔣家、以雷霆手段處理山南東道和江南道的官員內興新政外滅強敵,竟然會因為覺得後繼無人淚流滿麵,仿佛未來再也沒有指望。
半晌後,紀新雪才整理好情緒,低聲勸道,“阿耶還有長兄,蕭校尉雖然有柔然血脈,但蕭大將軍對虞朝的忠誠毋庸置疑。功臣之女,足以擔當太子妃之位。兒臣雖然難成大器,但會全心全意的輔佐長兄。”
長平帝再度搖頭,“在朝臣眼中,她是蕭將軍的女兒,如果她生出個異族容貌的皇嗣,必然會在朝堂掀起軒然大波。”
到時候無論是公布蕭寧的身世,還是繼續隱瞞蕭寧的身世,蕭寧和那個孩子都討不到任何好處。
“可以在蕭寧有孕時,安排她悄悄生產。孩子若是異族外貌就先抱出去。回頭先抱到長姐府上,然後再送回阿兄和蕭校尉身邊。”紀新雪立刻想到主意,繼續道,“兒臣雖難成大器,但會與鳳郎全心全意的輔佐長兄。以長兄的心胸,兒臣說不定能因‘兄弟相得’而青史留名。”
“他不行。”長平帝堅定的搖頭,渙散的雙眼忽然變得犀利,“他太容易被人說服,總是輕而易舉的退步。今日是你和敏嫣的‘傀儡’,來日就有可能成為彆人的‘傀儡’。”
此次廢後,原本隻是試探。
王皇後的兒女中,唯有紀璟嶼還對她仍有憐惜。
若是紀璟嶼自己做出決定,雖然還是會在察覺到君父更看重弟弟的時候退步,但會在通信的過程中為王皇後求情,勸長平帝儘量不要廢後。
紀璟嶼沒有,十有**是因為紀敏嫣。
等到紀璟嶼和心愛的女子生下子嗣,若是子嗣聰慧,又與強勢的皇姑、皇叔不睦,紀璟嶼手中的權力必然會四分五裂。
紀新雪萬萬沒想到在長平帝心中,紀璟嶼會是他和紀敏嫣的‘傀儡’。
他既覺得長平帝用詞嚴厲,令他傷心,又幡然醒悟長平帝沒有說錯,他和紀敏嫣的態度,確實一時之間各種複雜的心思湧上心頭,唯有難受、愧疚占據上風,不由臉色漲紅的低下頭。
長平帝見狀,眼中飛快閃過滿意。
性格強勢卻能體諒性格軟和的人,他的所有兒女中,唯有紀新雪能完全做到這點。
“阿耶可以先留下立阿兄為太子的聖旨,不告訴阿兄也不告訴朝臣。”紀新雪壓下心中的複雜,立刻提出另外的方案,“您至少還能親政二十年,可以在這期間慢慢培養適合太子之位的人,說不定阿兄的兒子剛好能擔當重任。”
“不行”長平帝毫不猶豫的否定紀新雪主意。
“留密旨可以,但不能是紀璟嶼。除非紀璟嶼願意納蕭寧為孺人,放棄娶她做靈王妃。長平帝眼中的冷漠逐漸加深,“蕭寧的兒女皆因她的身世有風險。若是璟嶼有個出息的庶子,最先遭殃的就是你和敏嫣。”
不知道是否會存在的庶孫和疼寵幾十年的長女和次子,長平帝心中自然會有偏向。
紀新雪默默朝長平帝靠近,緊緊貼在椅背處才停下腳步。
前日與紀敏嫣見麵的時候,他們根據太子之位的歸屬說出許多想法,最後得出結論,紀璟嶼仍舊是最適合太子之位的人。
沒想到在阿耶心中,紀璟嶼反而是最先出局的人。
既是因為十幾年如一日優柔寡斷的性格,也是因為他和紀敏嫣的支持。
帝王心術
他果然不如阿耶甚多。
“阿耶覺得三姐怎麼樣?”紀新雪小聲問道。
長平帝的眉心忽然顰起,眼含責怪的睨向紀新雪,“她用什麼坐穩皇位,用朝臣在外麵養小星的行為做把柄,威脅他們聽話?”
紀新雪輕咳一聲,語氣更加輕緩,“我和長姐輔佐三姐。”
長平帝不動聲色的深吸了口氣,勉強忍住想要踹在紀新雪屁股上的念頭。
紀靖柔與紀璟嶼有什麼區彆?
他們是打算養廢紀靖柔的兒子,再為繼承人抓耳撓腮。還是等著紀靖柔的兒子在羽翼未豐的時候受彆有用心的人蠱惑,一心一意與皇姑和皇叔爭權?
忍住。
他正‘傷心欲絕’、‘心如死灰’
賭小五突如其來的嫉妒心是真是假,遠遠不如賭小五的孝心。
前者有真假兩種結果,無法判斷各自的概率。
萬一是真,他想掰正小五的想法,至少要讓鳳郎正常娶妻生子,徹底戳破小五心底最美好的期望。
為阻止小五殺許配給鳳郎的女子,他隻能親自折斷小五的羽翼,收回小五手中的所有權力,如同對待籠中鳥似的鎖著小五。
等到小五徹底接受現實,才能解禁。
他舍不得。
況且他費儘心思的掰正小五,是想讓小五成為太子。如此行為,不僅有很大的概率會讓小五更瘋魔,還會磋磨小五的誌氣。
如果他通過這樣的方式拆散小五和鳳郎,小五卻從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變成心如止水的朽木,他豈不是要追悔莫及?
後者隻有一種可能。
小五的孝心絕不可能作假。
如果無法為他找到合適的繼承人,便順理成章的抓小五頂上。
小五和鳳郎都是好孩子,是否為國運讓步,他們心中定會有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