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雖然人在大理寺牢獄中,但消息還算靈通。
每隔三個時辰,就會有穿著金吾衛軟甲的親衛來給他們送水,仿佛不經意的以尋常人難以聽懂的暗語,告訴他們外麵的動靜。
除此之外,世家也提前準備了其他消息來源。
夾在送飯食盒中的紙條、收拾馬桶的小吏粗心遺落的荷包、每隔兩個時辰都要親自到牢獄,查看世家是否老實的大理寺小官......
焱光帝通敵叛國的傳言就像是落入油田的火星,僅用半日的時間就成為長安百姓最關心的事。
因為世家已經提前放出先帝曾做過的糊塗事,做百姓茶餘飯後的消遣。
通敵叛國之事發生在帝王身上雖然離譜,但民間始終都有焱光帝弑父奪位的傳聞,焱光朝末年北方的突厥和靺鞨屢屢突破虞朝防線,更是難以爭辯的事實。
能為皇位弑父,可見先帝不忠不孝。
前有建興帝承興收成,後有長平帝收複故土,唯獨中間的焱光帝屢屢被異族威脅,活得像是個亡國之君。
......
越是比較,百姓越覺得焱光帝通敵叛國的傳言不是空穴來風。
大朝會結束之後,莫岣立刻從金吾衛口中聽到民間的新傳言。
他望著書房大門的方向,眼中極少見的浮現遲疑。
先帝通敵叛國?
他無法判斷,這是有心之人對先帝的汙蔑,還是有人借著流言之勢說出憋在心中許久的秘密。
畢竟他隻需要執行先帝的命令,不需要思考先帝做決定的原因。
半晌後,莫岣眼中的遲疑,儘數轉為仿佛永遠不會改變的平靜。
陛下聽到有人說先帝不好會傷心,沒必要告訴陛下這件事。
等到先帝也因為流言心生不滿,給他托夢的時候,他再將民間對先帝的議論和先帝不滿告訴陛下也不遲。
可惜莫岣能想通,不代表其他先帝留下的舊人也能想通。
接近日落的時候,白千裡和老臣到鳳翔宮外求見長平帝。
彼時紀靖柔和紀明通都在鳳翔宮,例行在長平帝的眼皮子底下看未婚郎君的畫卷。
“白千裡?”心不在焉的姐妹兩個聽到白千裡的名字立刻抬頭,異口同聲的道,“她為什麼來求見阿耶?”
驚蟄麵露茫然,“臣不知道。”
紀靖柔輕咳一聲,瞪了下難掩心虛的紀明通,眼角餘光偷偷看向正在角落寬椅處靜坐的莫岣,仿佛自言自語似的道,“白太保、蘇侍郎、彭禦史......從前怎麼沒聽說他們來往密切,難道是正在給阿耶辦同個差事,才一同過來?”
驚蟄見長平帝眼中皆是縱容,委婉的否認了紀靖柔的猜想。
紀明通無聲收緊廣袖下的手指,總算是沒辜負來鳳翔宮之前牢記於心的信紙,及時接話,“那他們為什麼會同時來求見阿耶?”
書房內陷入良久的寂靜。
紀靖柔和紀明通麵麵相覷,嘴角的笑容逐漸被尷尬的取代。
莫大將軍?
您倒是接話啊!
長平帝飲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望著陷入沉默的女兒們。
紀明通被長平帝看得頭皮發麻,生怕紀新雪難得交代給她的事被搞砸,再也顧不上紀靖柔列下詳細步驟的計劃,語調又急又高,“我上午去找盈盈玩,聽到民間又有新傳聞,白千裡他們該不會是為這件事來求見阿耶?”
“你是說......”紀靖柔及時捂住嘴,硬著頭皮維持虛於表麵的驚訝和為難。
長平帝捏了捏眉心,忽然覺得眼睛酸脹的厲害。乾脆閉目養神,對女兒們欲言又止的目光視而不見。
紀靖柔和紀明通見狀,隻能去磨驚蟄,繞了許多個彎,才由紀明通說出民間的流言。
先帝不僅弑父奪位,還通敵賣國。
仿佛困頓似的靠著椅背假寐的長平帝猛地睜開眼睛,看向紀明通身後的琺琅擺件,“胡說什麼?”
紀明通被長平帝的氣勢震懾,頓時忘記原本打算說什麼,多虧有紀靖柔在,及時替紀明通補充民間流言的鐵證。
長平帝痛苦的閉上眼睛。
他不明白。
紀靖柔為什麼能在片刻前,滿臉焦急的詢問紀明通民間流言的細節。須臾之後就神色如常的對民間流言如數家珍。
始終保持的沉默的莫岣終究還是睜開了眼睛。
因為長平帝被民間流言氣得怒火攻擊,突然昏厥。
紀靖柔和紀明通被嚇得眼淚汪汪,阿雪沒告訴她們,阿耶會被氣昏,否則她們......怎麼也要再考慮一下。
她們雖然心中埋怨紀新雪,但最信任的人仍舊是紀新雪,立刻求莫岣派人去宮外找紀新雪和虞珩來鳳翔宮。
紀靖柔舍得不遷怒紀新雪,對白千裡卻沒有這等顧慮,親自去鳳翔宮門外見白千裡和隨她來給長平帝請安的朝臣,詢問她們因何而來。
不出意外,得到‘有小人汙蔑先帝’的答案。
紀靖柔借著抽噎掩蓋嘴角的冷笑,告訴他們,長平帝已經因這件事病倒。命人帶她們去先帝在時令人修建的佛堂,為長平帝抄經祈福。
白千裡正為民間流言急得食不下咽,當然不願意抄經祈福浪費時間,奈何在金吾衛麵前,根本就由不得他們說半個‘不’字。
翌日,長平帝依舊沒有睜眼。
太醫稱長平帝沒有大礙,隻是怒火來得太急,加上身體因勞累虧空,才會久久無法醒來。
餘下的先帝舊臣既怕和世家一樣,因為曾奉命行事被打成先帝的爪牙,又多多少少做過虧心事。
他們聽聞最先進宮的白千裡等人正被勒令抄經,心中更是空落落的無法著地,隻能去求暫代政事的紀新雪,及時阻止先帝的英明被汙蔑。
可惜紀新雪無事時在鳳翔宮寢殿為長平帝伺疾,另外的時間都在鳳翔宮書房處理政事。但凡有需要離開鳳翔宮的事,都由虞珩代勞,根本就不見這些人。
隻過去半日,鳳翔宮門前就開始有自發跪地請紀新雪還先帝清白的老臣。
紀新雪懶得在這些人身上浪費時間,既不派人阻止他們跪在鳳翔宮門前,也沒有攆走他們的念頭。隻是單獨將他們的名字記下來,委婉的提醒大理寺的官員,審問世家的時候,彆忘記詢問世家的罪人,名單上的人可有為虎作倀的行為。
長平帝總共昏睡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