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圍的‘猴崽子’嚷得嗓子疼,自動收聲,長平帝才笑著開口。
他對紀月卿道,“我與小五商量,給你換個老師?”
紀月卿睜開眼睛,其中除了仿佛亙古不變的沉靜,唯有智者的冷漠,“暫時不必,我還能在他身上學些東西。”
即使學識淺薄、剛愎自用的人,也能被皇祖父和阿耶看在眼中,認為他有不可替代的價值。
沒弄明白這個人的立身之本,她還能忍受這個臟兮兮的‘九連環’。
長平帝的表情微妙了瞬,不知道該同情身邊爭相為長姐鳴不平的小傻子們,還是同情自以為已經擊潰東宮長女的驕傲,早晚能讓對方心服口服的少師。
他輕揉了下紀月卿的額角,柔聲問道,“想不想去太學讀書?”
以紀月卿的年紀,早就該去太學。
然而太學因為十二皇子做出的改變,尚且沒有複原,長平帝和紀新雪又不忍心蹉跎紀月卿的天賦。便特意將紀月卿先留在東宮,另聘請名師啟蒙。
他們對紀月卿有更深的期盼,但也不至於現在就做出決定,更不會因此剝奪紀月卿作為少年人的樂趣。
紀月卿的雙眼瞬間由平靜變得明亮,唇角的小虎牙若隱若現,“想!”
阿耶說太學的夫子各有故事,還能讓夫子們陪她過家家。
比如模仿接待使臣、北疆市場、礦場經營......阿耶和爹爹還答應她,會親自為她寫過家家的劇本。
眼巴巴望著長平帝的小郎君們和小女郎更容易哄,長平帝隻是從廣袖中掏出小廚房的禦廚所做的果糖,便輕而易舉的令他們眉開眼笑。
不僅幼崽們心滿意足,露出真切的笑容,長平帝心中積攢的怒火也無聲消散。看在孩子們的份上,也要給當爹的留些顏麵。
他摟住身側的小郎君,笑著道,“陪我再用些午膳,等天黑,我帶你們出宮逛薔薇集市,看焰火宴。”
除了尚在繈褓中的小姑娘,上至聰慧穩重的紀月卿,下至抱著長平帝的三頭身皆麵露驚喜。
“真的?”
長平帝啞然失笑,“你們說呢?”
他從不騙小孩。
長平帝在眾人幾乎撒潑打滾的央求下,終於舍得說出‘真’字。
他決定放過沒露麵就令他血壓直線升高的兩個小混蛋,起身走向用膳的偏廳,笑道,“先用膳,等小五和鳳郎忙完再出宮。”
既然有孩子們求情,隻要小五和鳳郎能在太陽落山之前,體麵的出現,他就大度的原諒他們白日......不務正業!
紀月卿腳步稍頓,眉宇間浮現心虛,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阿耶和爹爹已經出宮了。”
紀新雪和虞珩出宮前,曾親自囑咐過她,
如果彆人想見他們,隨便找個理由敷衍過去。
如果長平帝要見他們,可以試著掙紮一下,千萬彆玩脫。發現不對,立刻實話實說。
想起晨光中的驚鴻一瞥,紀月卿眼中仍舊會浮現驚豔。
她下意識的抬頭看向長平帝,遵循小動物似的本能後退半步。
長平帝見狀,臉上忽然浮現溫和的笑意,“他們是何時出宮?”
紀月卿的目光遊移了下,艱難的開口,“卯時。”
但凡有金吾衛存在的地方,對長平帝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撒謊沒用。
長平帝氣得險些笑出聲。
宮門卯時打開,他們就卯時出門。他想給他們找個臨時起意的理由,都張不開嘴,會覺得自己像個可憐的睜眼瞎。
他沉吟片刻,繞過紀月卿走向書案,翻檢整齊羅列的文書。
更改學製基本方向及具體細節。
招商修路的範圍與可行理由。
銅線與磁鐵實驗的階段性成果。
......
修長的手指依次劃過蓋太女私印的地方,麵無表情的臉逐漸浮現猙獰。
需要閉門不出的忙碌三日,才能徹底完善學製改革的方案?
距離三日之期還有兩日,不止更改學製的文書已經整理妥當,許多還隻是紀新雪計劃中的事,也完成的七七八八,隻差最後的總結。
然而這些事無論是在紀新雪口中,還是虞珩口中,僅是隻在計劃中,八字沒一撇,需要細斟酌。
嗬,不僅是兩個小混蛋,還是兩個小騙子!
半個月前,紀新雪和虞珩以盤點近兩年的稅收賬冊為理由,在東宮閉門不出兩日。
兩個月前,他們閉門不出五日,婉拒所有求見的理由是私下核對兵部的花名冊。
四個月前,商稅做出調整,由東宮負責各衙門的實施方案,兩個不孝子曾閉門不出三日。由東宮長女紀月卿出麵,婉拒所有求見之人。
......
樁樁件件不起眼的舊事,爭先恐後的湧上心頭。
紀月卿深覺不妙,但沒有再退後。
她轉頭看向立在門口的少年,試圖從仿佛永遠不會有波動的雙眼中吸取力量。勇敢的走到長平帝身邊,拉住繡著龍紋的廣袖,怯怯的道,“祖父,我餓了,弟弟妹妹也餓,我們用膳去吧。”
手拉手站在同處的五頭身和三頭身早就用過午膳,當然不餓,但他們想和長平帝用膳。聽了紀月卿的話,立刻軟糯清脆的應聲,眼巴巴的望著長平帝。
長平帝笑了笑,從善如流的放下最後一封文書,順著紀月卿的力道往外走。
喜歡偷偷乾活?
行,滿足他們。
已經默默觀察長平帝許久的莫岣,忽然生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他想陪宣威看熱鬨,宣威不要他。
陛下想帶兩位殿下出門玩,兩位殿下卻早早的偷溜出門。
“怎麼?”長平帝警惕的看向莫岣。
熟悉的不對勁的感覺又來了。
他不明白,隻是個西洋情人節,又被女兒‘拋棄’而已,何以至於如此性情大變?
莫岣凝神思索半晌,腦中忽然閃過靈光,笨拙又真誠的說出安慰的話。
“陛下說不定能在薔薇集市遇到兩位殿下。”
長平帝腳步稍頓。
不久前,他剛以同樣的方式安慰過莫岣。
所以......這是嘲笑還是同情?
已經落在後麵的紀月卿也停下了腳步,她臉色蒼白的看向身側的霍旭陽,在晨光中留存眼底的驚豔儘數轉為驚嚇。
皇祖父有可能與阿耶在薔薇集市相遇?
她肯定是在做夢。
否則怎麼可能聽到如此恐怖的鬼故事!
霍旭陽垂目看向手腕上用力到發白的指尖。
他不疼,也不好受。
既擔心小姑娘會因過於用力傷到指甲,又擔心拿開她的手,反而會因仍舊無法徹底掌控的巨力傷到她。
無奈之下,隻能用另一隻手輕輕籠罩正緊繃的柔荑,試圖以這種方式讓她安心。
“我讓人去薔薇集市的入口等殿下,提醒殿下換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