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劍宗坐落於終年積雪不化的北邙山脈之間,連綿不絕的山峰上,各色巍峨高聳的亭台樓閣互相掩映。位於天涯海閣北麵的拭劍園曆來作為修真界眾多試煉大會的比賽場地,因而其中設計也較彆處不同。
占地麵積極廣的拭劍園內,除去中央高高的試劍台,四周呈圓形環繞著中央拭劍台的坐席此刻人滿為患。
麵容冷肅俊美的男人握著小孩亂動的腳踝耐心叮囑,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按在小孩的脊骨上一寸寸細細探查,一字一句說的皆是淺顯易懂的話。
莫焦焦輕輕踢了踢被握住的腳,一邊乖巧地坐著被摸骨,一邊蹙著眉冥思苦想。
他抬頭懷疑地瞅著雙眸幽深的男人,重複道:“連根拔起,頻繁走動。獨孤九怎麼會知道?焦焦偷偷拔的時候,連食夢獸都沒有看見。”
他清晨時急著來尋人,根本沒想那麼仔細,隻拚了命煉化那顆櫻桃椒種子,待自己的神魂和種子徹底融合之後,便一鼓作氣破土而出,冒出了碧綠的嫩芽。當時四周無人,莫焦焦二話不說把根拔了從土裡跑出來,壓根不可能會被發現。
獨孤九鬆開握著小孩腳踝的手,攤開來,示意小孩看,道:“冉月湖畔的泥土與彆處不同,更適合櫻桃椒生長,焦焦拔根後可有清洗過?”
莫焦焦驚訝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隻見白玉般的手掌中除了練劍而生的厚繭,還沾染了一些黑泥。他連忙低頭去看自己的小腿,果不其然看到了沾著泥土的袍子下擺。
獨孤九見小孩明白過來,便施了除塵術將自己的手掌與莫焦焦的袍子弄乾淨,沉沉道:“可記住了?揠苗助長並非好事。”
“記住了。”莫焦焦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委屈地問道:“可是,揠苗助長是什麼意思?焦焦以前經常拔根到處走,穀主就讓我種回去,都沒有說我不對。”
“揠苗助長出自世俗界書中的一個故事。”獨孤九解釋道:“冉月湖畔的泥土可助椒椒休養生息,本座適才所言‘連根拔起、四處走動’八字,便是同一個意思。椒椒長時間遠離泥土,於修行無益。”
“那好吧。”莫焦焦這才聽明白了,妥協地答應,“以後焦焦不會到處走。”
“嗯。”獨孤九拍了一下小孩的頭,抬眼看向場地中央的拭劍台,眸色沉沉,似乎陷入了深思。
一旁始終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兩人的鴻雁仙子見狀微微一笑,妍麗姿容霎時生動起來。
她將此時知無不言的獨孤九與過往惜字如金的崇容師叔兩相對比,又憶起第一次見到莫焦焦時的場景,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笑著對身旁的鴻禦老祖輕聲道:
“焦焦果然是個寶貝。原先宗主說那娃娃能改變師叔,我還有所懷疑。現在看來大可放心了。這普天之下,除了他,恐怕再無第二個人能讓師叔耐心如此。”
“這還用說?”鴻禦老祖欣慰地撫著胡子,得意地傳音入密道:
“若論道義,師叔光風霽月,隱神穀為雲渺大陸傾覆全族,穀主又為師叔舊友,唯一留下的血脈有難,師叔出手相助實屬應當。
若論情意,那小娃娃自出聲伊始,萬般劫難如影隨形,可謂家破人亡孤苦伶仃,然而瞧瞧他是如何應對的?山窮水儘亦心性澄明,無所怨無所求,最懂得感恩。這樣的孩子足以令任何人動容,師叔心生憐惜之意,實屬應當。”
鴻雁認同地頷首,看了一眼不遠處俊美逼人的劍仙,目光在男人略顯蒼白的麵容上停留了一瞬,又收了回來,有些憂慮道:
“隻是,鴻雁尚有一事不明……此次師叔長途跋涉又遭埋伏,雖說師叔實力強悍有驚無險,但他強行改造識海格局,又重新繪製了大荒法陣,損耗真元不可計數,寒毒未驅,恐怕根基已傷,論理師叔如今定是痛苦難當,緣何看起來……”
……就像未曾受傷一樣。
“你也說了隻是看起來很好。”一提起獨孤九的傷勢,鴻禦老祖便擔憂得眼中冒火,怒道:“那娃娃都出來了,當著他的麵,師叔怎麼可能倒下?”
鴻雁仙子一聽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傳信入密道:“焦焦是崇容師叔順利渡劫的一大助力,師叔不可能不知。他一直不願讓娃娃幫忙,恐怕還是為了突破那逆天改命的殺戮劍道。何苦如此?”
鴻禦老祖聞言氣得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莫焦焦一直好奇地四處張望,自然也發現了鴻雁仙子和鴻禦老祖二人奇怪的神情,隻是對方明顯是傳音入密,他聽不見他們的對話,隻好睜著烏黑的眼睛看著老頭子因為生氣而使勁揪著白花花的胡子,小聲嘟噥著:“穀主說,揪多了會禿的。”
獨孤九聞聲瞥了一眼小孩,道:“椒椒可看得懂場中試煉?”
莫焦焦回過神,跟著獨孤九看向拭劍台,待看清正接受試煉的人時,他篤定道:“那個紅衣服的人會輸。”
台上此時鬥在一處的兩名參賽者皆為半大的少年,一名紅衣黑發,手中提劍,攻勢淩厲之餘亦極擅走位,腳下步子輾轉挪移,幾乎次次皆能躲過來自對方的襲擊。
然而另外一個懷中抱琴的白衣少年一手琴音攝人心魄,身兼移形換影之能,場中遍布詭變莫測的白色影子,以如出一轍的招式對紅衣少年群起攻之。
兩人從比試開啟到如今,隻鬥了不到半個時辰,乍看之下修為身法平分秋色,難分高下。
莫焦焦認認真真地看了一會兒,又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指了指執劍的少年,道:
“這個紅衣服的,很快就輸了,他找不到白衣服的真身,繼續打下去會被耗死。可是,那個真身一直在他頭頂上,他畫地為牢,太膽小了,不肯出他自己的氣場,盲目打肯定會輸。”
“嗯。”獨孤九微微頷首,問道:“椒椒如何認出來的?”
“我記得那個白衣服走過的所有位置,從開始到現在。”莫焦焦驕傲地仰著小腦袋,拍了拍自己軟綿綿的小胸脯,自豪道:
“焦焦容易忘記很多事情,可是他走的路線很明顯,隻要在我忘記之前,把那些位置在腦子裡想象出來,連成線,就不再是很多難記住的點,而是一幅畫。焦焦就能很容易地記住了。是不是很聰明?”
“嗯。”獨孤九眉眼舒展,誇獎道:“確實聰明。”
莫焦焦被誇了就滿意地點頭,安靜下來,他向來不懂得害羞,更不會得意忘形,隻專注地看著比試。
沒一會兒,紅衣少年撐不住來自四麵八方影子的攻擊,狼狽地支著劍跪了下去,他身上遍布著被劃開的細小傷口,一身豔麗的紅衣此時破爛不堪,形象全無,忍不住捂著胸口嘔出一口血,不甘地咬牙道:“你這是作弊!一直龜縮著不出來,我根本未曾正麵跟你對上!”
抱琴的少年聞言收回影子,翩然落地。待聽完裁判宣布自己獲勝的消息後,才輕輕笑了一聲,道:“我可未曾違反試煉規則。不過,說句實話,比起天衍劍宗其他人,你的劍術差得可真不是一分半點。連雲山能在二十招之內擊敗我,你居然連我的本體都找不到,還是回去好好練劍罷。”
“我入門不過兩個月,比不過雲山師兄不是理所應當?再怎麼樣,我也是堂堂正正地參賽,一直刻苦修行,你有何資格如此看不起我?”紅衣少年滿臉怒容。
“哦?”抱琴少年懶洋洋地笑了笑,“那我怎麼聽說,擁有最強天火靈根的天才少年顧朝雲拜入天衍劍宗之後,不老老實實跟著師尊鴻冥老祖修煉,反倒對崇容劍尊百般覬覦,這樣也是刻苦修行?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