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焦十歲的時候, 隱神穀被燒掉了, 穀主和長老抱著焦焦跑了出去, 很遠很遠。”
幽靜的閣樓中,身形挺拔的男人抱著被火紅色狐裘裹起來的稚童,繞著圈在屋內緩緩踱步, 修長寬厚的大掌有節奏地拍撫著小孩的脊背,眉眼冷清, 神情寡淡,低垂著的雙眸中卻漆黑而幽深,遮住了隱秘的情緒。
莫焦焦麵對麵被男人用抱孩子的姿勢抱著,小小綿軟的胸脯跟對方溫暖堅實的胸膛緊貼, 小腦袋亦靠著對方的肩膀。
往日裡稚氣烏黑的眼睛此刻卻緊緊閉著, 他聽著男人黑金色靴子踩在地上的細微卻穩定的聲響, 將臉埋了起來,小聲而迷糊地說著話。
“穀主帶焦焦跑了好久, 然後長老都睡著了,穀主也躺著不起來,流了好多血。穀主說,他和長老變成星星,先回家去等我。”
莫焦焦呢喃著說完這段話, 放在男人心口處的小手也不知不覺揪緊了光滑的墨色錦緞, 嘟囔道:
“焦焦真的沒有說謊, 今天穀主說話, 焦焦記起來好多事情。穀主和長老變成好多星星, 焦焦看見了。九九也告訴焦焦,穀主回家去了。”
“嗯。”獨孤九喉結動了動,啞聲應了一句。
他一生從未說過謊話,自天地開辟誕生以來,見過生離死彆不知凡幾,早已在無窮無儘的漫長歲月中磨練出了不為外物所動的堅定心誌,世間再無可讓他動容之事,亦不需要為了任何事違背本心。
然而對著始終堅持著隱神穀一族並未死亡的孩童,他卻一句事實……都說不出口,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撫慰,說著哄騙小孩的荒唐言論。
“穀主回家了,焦焦就要自己逃跑。”莫焦焦得到男人的肯定,稚氣軟糯的嗓音總算活潑了一些,帶著滿滿的疑惑道:“焦焦自己跑了好久,有很多年,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焦焦還是十歲,宗主上次見焦焦,說我長得像五歲。為什麼我又是十歲,又是五歲?”
獨孤九沉思了一會兒,低聲道:“椒椒化形時受外物所害,命格受限,便始終是十歲。而後,你離開本座識海,那顆妖丹……就是你的櫻桃椒種子,空有外殼,內核遺失,體質孱弱便不如尋常十歲稚童,看起來就愈發小,所以鴻禦說你隻有五歲。”
雖然他人一直知道莫焦焦如今十歲,但自從小孩離開識海,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小孩外形比在識海中縮小了起碼一倍,根本沒有十歲孩子那樣大,稚氣未脫的團子,說是五歲也不為過,皆源於那顆不完整的妖丹。
莫焦焦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額頭依舊抵著男人的肩膀,他聲音極輕道:“所以焦焦是真的十歲,九九沒有騙我,焦焦不是傻子,是長不大。”
“嗯。”獨孤九抬起手按在小孩溫熱的後腦勺上,順著柔軟的發絲撫了撫,微熱的掌心將那顆亂蹭的小腦袋托住,帶著極為安定的力量,他重複道:
“椒椒並非呆傻,是長不大。本座將你無法長大的根源告知你,便是期望你明白這一點,椒椒可以不在意你如今幾歲,但你需要記住,無論幾歲,都不是錯誤,同樣,沒有人要求你一定要長大。”
哪怕是隱神穀穀主,遺願都是期望小孩一無所知,幸福安康,長大應當是一件自然而然最為美好之事,而不應該是負擔,而不應該是責任。
“可是,九九。”莫焦焦緊緊閉著眼睛,蜷縮著往對方懷裡又埋了埋,他抿著小嘴巴,半晌才小小抽泣了一聲,帶著細細的哭腔道:
“可是,焦焦知道穀主回家了,穀主好久好久都不來,焦焦害怕,是不是我不長大,他和長老很失望,才不來看焦焦……”
在小孩眼裡,隱神穀一族並非犧牲,而是回去了故鄉等著他,可是不論是穀主還是長老,皆不約而同地叮囑過無數遍,要他長大,長大了就能回去。
這樣的囑咐,對於懵懵懂懂的莫焦焦而言,本就是最為沉重的負擔,他根本不知如何才能長大,何況,小孩一心隻傻乎乎地覺得自己會永遠是十歲。
曾經他不懂得時間流逝,不知道自己是長不大,便總以為自己活在同一年,隻是他的十歲比較特殊,因而無比地漫長。然而如今不一樣了,那幅畫中老人說的話,讓莫焦焦意識到了一個極為可怕的事實:並不是時間停止了流逝,也不是他生而不同永遠十歲,而是他不同於常人。加上老人遲遲不來接他,長大就成了一件極為迫切的事情。
“焦焦不是故意的。”莫焦焦蹙著小眉頭嗚咽道:“焦焦忘記了,好久都沒有想起來怎麼長大,也不知道十歲是不對的,穀主就生氣了,不來看焦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