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氣息貼著耳畔拂過,如同深夜縈繞夢中的安神暖香, 是與平日裡的清冷截然不同的柔和, 舒緩而沉穩。
莫焦焦抽噎了一聲, 慢騰騰地在獨孤九懷中坐起來, 攀著男人的肩膀, 露出微紅的臉蛋, 淚眼朦朧地同對方對視。
小孩看了一會兒便貼近對方,更近距離地四目相對, 去看男人漆黑深邃的雙眸。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 總是喜愛去看彆人的眼睛, 仿佛看久了, 就能從中看到他人心中所想。
半晌,莫焦焦坐回去,也不哭了,帶著鼻音的柔軟嗓音在寂靜的屋中響起。
“好奇怪, 焦焦每次哭, 九九一說話,焦焦就不難過了。九九是開心果。”
“嗯。”獨孤九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微涼的手指拭去小孩臉上殘留的淚珠, 壓低聲音道:“椒椒所思所想,本座皆知。沒什麼好懼怕的。”
“那可以傷心嗎?”小孩聽了這話, 竟然傻乎乎地開口道, “穀主說, 妖怪有好多傷心的事, 長老們變星星,焦焦就很難過,可是我不能哭,我知道,很多修士覺得,哭就是沒用。焦焦不是沒用的妖怪。”
“神圖子天縱奇才,椒椒更是自出生伊始便隨著隱神穀眾妖博覽群書,無所不學,何來沒用之說?”獨孤九斂眉沉聲道,“便是本座不在椒椒身邊,你也可獨當一麵。切勿妄自菲薄。”
“焦焦也覺得我不傻。”莫焦焦聞言靠到男人肩頭,小聲嘟囔道:“可是,穀主他們都睡著了,要是焦焦還哭,隱神穀就不厲害了。就是焦焦哭,沒有長大,雲糕才那麼難過。”
小孩稚嫩的嗓音軟綿綿地響起,分明還帶著哭腔。一旁坐著的鴻禦老祖聞聲長長歎了口氣,撫須不語。
在他們眼中,神圖子從未長大過,然而莫焦焦經由雲糕之事,卻已經明白了自己作為隱神穀唯一留下的希望,他需要比其他人更加堅強,已經失去了作為孩童任性無憂的時光。這樣的成長於他們而言,與其說是欣慰,倒不如說心痛更多一些。
“世間萬物,至情至性的不知凡幾。”獨孤九沉默片刻,垂首看著懷中的孩子,“嬉笑哭鬨,是否代表了軟弱無能,全憑椒椒決斷。當你堅信自己足以承擔一切時,任何哭鬨都無可指摘,它們亦影響不了你。”
神圖子並非羽化登仙的上神,他依舊有著七情六欲,以妖族未來憂患責令小孩無情無欲無憂無懼,本就是錯誤的。
莫焦焦似懂非懂地看著獨孤九,好半天才安靜地點了點腦袋,小聲道:“焦焦明白了。”
獨孤九微微頷首,轉頭看向不遠處眼眶通紅的鴻雁仙子。
鴻雁仙子早已將莫焦焦同雲糕的交談聽了個分明,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見狀,女仙快步起身走了過來,傾身撫上莫焦焦的手腕,為他把脈,口中問道:“焦焦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膝蓋,還有手腕,癢癢的。”莫焦焦扭了扭身子。
獨孤九便彎腰挽起小孩的褲腿,隻見白皙的膝蓋上此刻隱隱約約多了一道火焰形狀的黑色瘀痕。
男人沉下臉,又翻看小孩的手腕,同樣如此。
“疼不疼?”鴻雁仙子試探地在瘀痕上按了一下。
莫焦焦搖搖頭,“不疼的,就癢癢。”說著,小孩忍不住伸手撓了撓,又被獨孤九握住手,製止了。
鴻雁便看向獨孤九,輕聲道:“應當是共生關係的標記,此標記的根本存在於神魂之上,靈藥無法治愈。不若尋望日蓮試試?”
“望日蓮恐遭天火反噬。待本座一試。”獨孤九將小孩往懷中抱高些許,掌心同瘀痕相貼,冰寒元力瞬間凝成細碎的冰沙,緩緩覆蓋在小孩膝蓋上,直凍得莫焦焦不安分地抖了抖,道:“九九的元力好冰啊。”
獨孤九並不回答,隻同樣將元力覆蓋上另外三處。過了一會兒,元力融化消散,瘀痕亦淺淡了些許。
“師叔可還好?”鴻禦老祖走過來擔憂地望著獨孤九,“此法極耗心頭血,少用方妙。”
“無礙。”獨孤九撫了撫黑色瘀痕,道:“尚可壓製。”
“但這並非長久之計。”鴻雁仙子直起身子,看向鴻冥老祖,道:“鴻冥的佛珠,若能催動,應當有淨化之效。”
“可這佛珠的主人早已飛升,世間恐怕沒有能催動佛珠之人啊。”鴻冥老祖無奈道。
幾位大能皆是愁眉不展,莫焦焦卻不甚擔心,他對共生關係並不排斥。隻是搖了搖獨孤九的手臂,道:
“雲糕醒了,焦焦聽見他說話,九九帶我去看他吧。”
獨孤九正闔眼心算佛珠來曆,卻聽見小孩催促,隻好睜開眼,道:“雲糕累了,已經沉睡了,等下次他醒了再來見焦焦。”
“好吧。”小孩不情不願地答應,想了想又道:“不可以怪雲糕。”
獨孤九依舊斂眉思索佛珠生效之法,聞聲回過神將莫焦焦脖頸間掛著的佛珠捏到指尖,放出元力試探了一下,隨後道“椒椒可知你脖子上的佛珠來自何處嗎?”
“佛珠……”莫焦焦低頭嗅了嗅,黑眼睛亮起來,道:“這個味道焦焦知道,在妖怪身上就有。以前大陸南邊的妖怪來隱神穀做客,就有這個味道。”
“南麵?”獨孤九同鴻禦老祖對視一眼,皆不約而同想到了一種可能,“大陸之南唯有萬佛宗,萬佛宗曾與妖族簽訂契約。”
“不錯。萬佛宗方丈故法一手醫術精湛,傳言可蕩滌人心汙穢。”鴻禦老祖思索道:“這妖丹內核既然脫離焦焦身體,那麼便不再屬於他,而天火接觸凡物之時,即消彌染塵之際,與萬佛宗佛法相背。”
“如此,便將焦焦送往萬佛宗吧。”鴻冥老祖凝重道:“今日同雲糕接觸,我發現他已隱隱有入魔征兆,若將他送走,恐怕有去無回。萬佛宗與魔族向來勢不兩立。”
獨孤九聞言垂下眼,凝視著小孩烏黑的雙眸,大手緩緩撫了撫莫焦焦柔軟的鬢發,問:“椒椒意下如何?”
“……九九會一塊去嗎?”莫焦焦不安地問,問完又轉了轉眼珠,色厲內荏地大聲喊道:“九九要是不去,焦焦就天天不吃飯不澆水,會枯萎。”
話音剛落,身邊年邁的老者皆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獨孤九怔了怔,垂眸頗感新奇地問:“就這樣嗎?椒椒覺得本座會怕?”
“……”小孩委屈地扁了扁嘴,又凶悍地恐嚇道:“還有……還有焦焦會生氣,不和九九說話,還要和彆鶴劍說九九壞話,不誇你!”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彆鶴劍倒吸了一口氣,無聲地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