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九同樣吃了個包子,低聲道:“椒椒做得很好。”
莫焦焦爬起來,緊張地問:“九九不是安慰焦焦嗎?”
“不是。”獨孤九夾了隻包子湊到小孩嘴邊,“椒椒自己試試?”
莫焦焦試探著咬了一口,嚼了嚼,隨即蹦了起來,驚喜道:“真的不難吃。”
“嗯,是本座吃過最好吃的包子。”獨孤九微微俯身同小孩額頭相抵,學著莫焦焦常做的那樣,同他對視。
狹長幽深的雙眸與圓潤乾淨的眼睛,一邊是憐惜愛護,一邊是依戀期待,俱是真誠。
***
第二日清晨,莫焦焦坐在客棧二樓靠窗的桌子上用早膳之時,再一次見到了槐墨。
隻是這一回,小孩並沒有直接衝上去同他說話,而是隔著桌子遠遠地看著。
槐墨見他乖怯的模樣,隨手將垂落的鬢發撩到耳後,笑道:“小鬼,不認識我了?”
莫焦焦看了一眼獨孤九,緩緩點了點頭,天真道:“槐墨”
“還不錯。”槐墨麵上露出滿意的神情,隨即防備地看向身著黑衣的獨孤九,輕輕笑道:“幸好不是金魚的記憶,我還當你被魚養久了也是如此。小鬼,過來玩不?”
莫焦焦點了點頭,跳下椅子走過去,在槐墨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隔著一張桌子,正好同沈思遠背對背。獨孤九就在一旁,隨時可將他抱走。
“小鬼,喝茶嗎?”槐墨將自己麵前未曾喝過的茶杯推到莫焦焦麵前。
小孩低頭看著冒著熱氣的茶水,搖了搖頭,道:“焦焦不喜歡喝茶。”
“那吃糯米糍吧。”槐墨托著腮,長長的指甲遠遠地指了指自己麵前的早膳。
“不用了。”莫焦焦眨了眨眼,看著對方的眼睛道:“你吃吧。”
誰知槐墨聞言眉一擰,不悅道:“你這麼不給我麵子嗎?我以為昨天我們認識,就已經是朋友了。”
小孩隻是搖了搖頭,好心道:“你要是吃不慣,我讓小二來給你換掉吧,換好吃的包子。”
莫焦焦說著便跳下椅子,將路過的小二叫住,道:“這個哥哥不喜歡這些早膳,你們給他換掉吧。”
小二聽完歉意道:“小娃娃,這個恐怕不行,這些膳食並非我們客棧的菜色,應該是這位仙師的。”
槐墨登時勃然大怒,手一掃便將膳食收進儲物囊,起身道:“你既然如此不領情,那就算了。”
他說完轉身大步離開,寬大的衣袖被風拂過,帶過來一陣淡淡的青草香氣。
沈思遠等人走遠了,方冷哼一聲道:“瘋子。不止蛇蠍心腸,還愚蠢至極。莫非他以為,我們會讓焦焦吃那些東西嗎?”
“確實是入夢香。”獨孤九將小孩抱到膝上喂食,道:“茶水中的是,糯米滋中不一定有,顏色太過接近,無法分辨。”
“幸好那玩意不是薰香,否則實在防不勝防。”沈思遠收了怒氣,悠閒道:“他既然已經有了入夢謠煉藥,那麼很有可能是同長樂狼狽為奸了,就是不知長樂怎麼會幫他?難不成是透露了焦焦的身份?”
“不是。”獨孤九眸中閃過深思,緩緩道:“一旦椒椒的身份被透露出去,死的必然是他。深知槐樹妖對椒椒的重視,如今他麵臨必死之局,唯一能保他活下來的便是椒椒。隻要椒椒認不出他和槐樹妖,並且依舊受他囚困,他便是安全的。”
“這倒是,若真要逃命,確實沒有比夢境更加安全的地方了。可惜啊。”沈思遠幸災樂禍道,“我們焦焦已經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寶貝了,他想進也進不了。”
“長樂的目標是除掉本座。”獨孤九淡淡道,低頭給莫焦焦喂豆漿。
“紫霄宗真是賊心不死。”沈思遠懶散道,眼中是明明白白的不屑。
他比誰都清楚眼前的黑衣劍仙命途究竟如何,因此紫霄宗在青年眼裡無異於以卵擊石,徒做無用功。
“九九。”莫焦焦推開杯子,仰頭問:“焦焦剛剛是不是很厲害?”
“嗯。”獨孤九應了一聲,“椒椒非常聰明。”
“等我們找到槐樹長老,他就要倒黴了。”小孩捏了捏小拳頭,道:“敢欺負穀主和長老的,都要辣死。”
“不錯。”沈思遠忍俊不禁笑起來,“焦焦把壞蛋揍得滿地找牙。”
彆鶴劍本是安穩待在儲物囊裡補眠,一聽莫焦焦提到長老,忙竄出來掛到沈思遠腰間,道:“劍尊,有一事我忘記問了,教小祖宗做包子的那個修士,是什麼來頭?”
“那人原本是個四方遊曆的散修,幾十年前受烏森舊都皇室相邀,便過來擔任工會負責人,本門主打聽到的。”沈思遠回答。
“但是他很不對勁啊。”彆鶴劍一想起那張老實忠厚已到中年的臉又哭又笑就覺得毛骨悚然,“焦焦昨日和他學做菜,他時不時就笑得很奇怪,要麼就看著焦焦的背影,在那擦眼淚,我總覺得很違和。”
彆鶴劍想了想,做了個比喻道:“就像小孩非要裝老成穩重穿大人衣服一樣,他是反過來的,很多時候舉止言談看著像個不諳世事的年輕人,可是卻是中年人的模樣。”
“未老先衰?”沈思遠疑惑道。
“不是,我感覺他的臉……跟假的一樣,身體也是。”彆鶴劍試探道。
莫焦焦懵懂地聽著他們交談,開口道:“先生是好人,焦焦覺得他好玩。”
小孩的直覺一直是相當準確的。
“小祖宗,我不是說他心懷不軌。”彆鶴劍解釋道:“我是說他言行舉止怪異,他看著你的眼神是一種帶著懷念和悲傷的眼神,這不是剛剛見麵的人應該有的。而且,他應該相當重視你,你給他包子的時候,他的手都在抖。後來還哭了。”
“焦焦不知道。”莫焦焦迷茫地搖了搖頭。
獨孤九給小孩又喂了半碗粥,待莫焦焦飽了才抱著他出門,道:“再見一次便知。”
烹飪師工會白日裡同樣人聲鼎沸。
莫焦焦牽著獨孤九探頭往裡看了看,便瞧見李木站在一名新學徒身旁指導對方學習,神色溫和,和昨日一般無二。
然而李木眼角餘光瞥見莫焦焦一行人,尤其是在看見小孩朝自己招手的時候,麵上驟然閃過一絲激動和熱切。
雖然他隱藏得極為迅速,但獨孤九和沈思遠皆是閱曆極為豐富之人,如何看不出來。
獨孤九看著小孩小跑到李木身邊,仰頭同對方交談,又將昨日發現的細節一一與眼前二人對應,忽得有了個猜想。
“焦焦今日怎麼來了?昨天不是說要過幾日嗎?”李木蹲下來笑著和莫焦焦說話。
“九九說,我們有事情要做,要走了。以後再來這裡學習。”莫焦焦老實回答。
“這樣……”李木眼中閃過一絲遺憾,卻還是笑道:“你說的九九就是崇容劍尊獨孤九對吧?我早聽說過他。他是個非常值得信任的人,焦焦跟著崇容劍尊離開,我也很放心,一定會等你繼續回來學習。”
“好。”莫焦焦開心地點頭,又從兜裡摸了顆糖出來,塞到李木手裡,道:“焦焦走了。先生要保重。”
說完,小孩揮了揮手,轉身衝到男人懷裡,被抱了起來。
李木笑著看他們走遠,一時間隻覺得熱淚盈眶,正想裝轉身掩飾,卻猛然有一道低沉威嚴的聲音闖進識海之中,帶著強悍無匹的力量。
“你是隱神穀的人?為何瞞著椒椒?”
李木心中驚惶,忙抬眼看過去,正好對上黑衣劍仙沉靜的視線。
對方分明可在瞬息之間摧毀自己早已受損的識海,眼神雖毫無攻擊性卻充滿威壓,然而李木想起男人對於莫焦焦的守護,又平靜下來,同樣傳音道:
“正是。我如今神魂不全,本體仍在休養,不得已方借此身體一用,待本體恢複,定然歸還身體。焦焦還沒有到可以見我的時候,隻不過我實在擔心他,便跑了來,見笑了。我們與焦焦總會再重逢,總會再相認,但為了讓……辣椒茁壯成長,還望劍尊暫時保密。不止是我,那些老頭子同樣要拜托劍尊幫忙了。”
李木說完,頓覺心中重擔一輕,心道:“穀主誠不欺我!這獨孤九確實最適合陪咱們焦焦……背鍋了。”
如此想著,竟不由雙手舉起朝莫焦焦用力揮了揮,燦爛地笑了起來。
那副尊容,倒是同獨孤九記憶中其中一個嬉笑怒罵沒個正形的白胡子老頭相重疊。
人生何處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