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天子在自己呈上的奏章批複的“已閱”兩字, 種拂麵色沉重。既沒有有懲處項羽的意思,也沒對禦史台大發雷霆,這模棱兩可的態度著實讓他琢磨不透。
入神之際, 從弟種輯走了進來, 沉沉喚了聲“兄長”這才回神。
自天子得勝歸來,他這個弟弟作為平定西涼的第二號功臣, 一回來便從區區校尉升遷為前將軍, 在武將中除了伍孚、項羽、皇甫嵩外, 屬他最高,就連呂布都還隻是個雜號將軍。也因為他,讓他們整個種家在門閥世家中一舉成為新貴。
“兄長喚我來所為何事?”種輯站在他正前方,作揖行了兄弟之禮, 起身問道。
“你我兄弟間不必拘禮, 快坐。”種拂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他過來坐。
種輯跪坐好後,種拂拿起那奏折遞給他, “文斂覺得陛下這是何意?”
種輯接過奏折, 以最快的速度將其中內容掃了一遍, 左右不過是要求皇帝治項羽的罪。而陛下給的批複,不過是不痛不癢的“已閱”兩字。
天子看似不表態,實則這兩字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想通這一點, 種輯合上奏折,將其輕輕又放回了桌案上。“兄長, 愚弟的意思, 此事到此為止。”
“不可!”種拂語氣急切,甚至說得上是失態,“勸誡天子, 禦史天職。兄怎可不儘本分?”
種輯看著一根筋的大哥,似有若無歎了口氣,“若是天子不想處置項將軍呢?”
“那為兄就更得勸諫陛下了!君王有錯,為臣子的裝聾作啞,那還當什麼言官?我和那些蠅營狗苟之輩有何差彆?”種拂不假思索道。
種輯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這個兄長哪裡都好,為官剛正,為人正直。可是剛過易折啊……
如今正值亂世,是武將的天下,先不說董卓亂政之時項羽勤王有功,但就論統兵和武藝,就連呂布也要退避三舍。就憑這點,彆說項羽隻是削掉天子頭發,就算是真的傷了禦體,天子也會幫忙遮掩。
在朝為官,光是剛正不阿是不夠的,還需要審時度勢。若看不清這點,那他這位兄長可就岌岌可危了。
以他對天子的了解,天子不是那種亂殺忠良的昏君,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寬厚,可兄長再這麼不依不饒下去惹怒天子,殺頭倒是不會,但指不定明天就被貶謫到哪個荒山野嶺……
種輯看著種拂,麵色嚴肅,沉沉說道,“兄長可記得主父偃?”
種拂反應了下,“你是說武帝時那個主父偃?”
種輯點點頭,“昔日主父偃旗為武帝平定諸侯之亂,後又提出推恩令,讓大漢徹底擺脫諸侯國的威脅……可謂居功至偉,如此能臣,就算是封侯拜相也不為過,但兄長還記得他的下場如何?”
種拂不說話了,他當然知道,最後他被武帝處死,誅滅九族……
見種拂麵色發白,種輯繼續道,“武帝也是一代明君,尚且如此,何況當今天子?”
帝王就是這樣,無論是否有功於社稷,隻要對皇位有利,就算是無罪功臣,說殺也就殺了。“主父偃是如此,商鞅是如此,而兄長再繼續下去,難保陛下不會做秦惠文王!”
一語驚醒夢中人,種拂感到陣陣後怕,若死他一人倒也不懼,就怕九族也受到牽連……
他如夢初醒,翻動著桌案上的一摞摞文書,甚至手還有些發抖,一不小心將文書翻得滿桌案都是,終於在眾多文書奏疏中找到了明日要上呈給天子的那道。
他拿了奏疏起身走到連枝燈台前,在奏疏即將觸碰到火苗時,他的手回縮了下,最後還是狠心引燃了那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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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輯到皇宮中來找劉謝時,她正戴著個草帽,蹲在禦花園中種地。哦不,這沒有一株花草的闊土已經不能被稱之為花園了,它已經徹底淪落成一片實驗田。裡麵種滿了各種各樣她抽到的農作物。
放眼望去,全是綠油油的一片,望不到頭。
種輯走上前行了禮,然後就在一旁靜靜等著。
劉謝正在給地裡的番茄疏果,見到種輯來了,手裡的動作也沒停,“事情都辦好了?”
種輯應了聲“是。”聽得她心情舒暢。
這些天種拂那個煩人精天天上奏疏,她被煩得沒有辦法,又不能真的砍了種拂。這些言官她了解得很,人均叛逆,越是捂嘴就越是振奮。沒辦法的她隻好找上種輯。讓他去說服種拂。
而昨晚種輯對種拂說的那番話,都是她的授意。現在打發完了帶頭大哥,禦史台自然偃旗息鼓。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劉謝隨手摘了個番茄扔給種輯。“嘗嘗看。”
那番茄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後,穩穩落在種輯手中。種輯將番茄在衣袖上隨意蹭蹭,毫無防備咬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