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俠義城上下個個都換了新衣,殿裡殿外是到處懸燈結彩,貼喜掛紅,裝點得花團錦簇。拜天地的禮堂設在向陽宗這邊的大廳裡,正道魁首親自揮墨,寫了一副囍字掛在大廳正中央。
樾長淵無父無母,師父亦仙逝多年,流雲穀內的年長者們不便走動,父母正席上,便托由魁首代坐。
各方勢力的客人與賀禮絡繹不絕,這婚事舉辦得極其浩大。
房裡,丫鬟已經給寒紗梳好了妝。鏡子前,一身紅嫁衣的向寒紗眉頭微蹙,她本能地感覺到這次婚禮不會這麼簡單,卻隻是心中慌悶,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樾長淵走進來,看著濃妝豔抹的向寒紗,頭一回發覺原來這個冷淡的姑娘也可以如此嬌豔美麗,富貴逼人。
他輕咳一聲,既是強迫自己冷靜,亦是引起向寒紗的注意。
見鏡中的她麵色發沉,樾長淵忍不住打趣道:“寒紗,臨拜堂了,你不會突然悔婚不想嫁給我了吧?”
“我不是……”向寒紗緊張地回過頭,正想替自己辯解,見樾長淵一雙桃花眼裡滿是笑意,頓時反應過來是他在開玩笑。她麵色鬆動了些,問道:“不是說婚禮之前男女不能見麵嗎,你怎麼來了?”
“修仙之人沒那麼多俗世講究吧?”
樾長淵輕輕擁住她,看似是迫不及待想要與新婚妻子溫存,實則湊到向寒紗耳邊,極快地耳語道:“今日正道盟裡氛圍不對勁,我看你爹悄悄在城外加派了守衛,等會你且小心些。”
“嗯。”向寒紗點點頭。
她常年與危險為伍,自然也是嗅到了空氣中不尋常的躁動之氣。
籌備婚禮這些天,俠義城內各方勢力暗流湧動,恐怕有心之人都已經發覺了這是山雨欲來的前兆。
樾長淵警示完,正準備把人鬆開,忽而聞到向寒紗身上一股甜膩的花香味,一時間有些失神。
向寒紗平日是不用香料的,或許是因為早年殺手需要藏匿的原因,她都會避免身上沾染味道,以免暴露自己影響任務。即便她現在已經當上了護法,身上也是味道寡淡,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冷冽。
樾長淵跟她相處這麼久,這是頭一次在她身上聞到這麼濃烈熱情的香味。
替她梳妝的丫鬟大約是把香膏擦在了她的耳後,樾長淵與她耳語,正好湊到了香味的源頭上。平日裡冷冽的姑娘突然散發如此熱情的氣息,著實讓人意亂情迷。
本來準備把人鬆開的樾長淵沒忍住,有些唐突地在向寒紗耳垂上落下一吻。
“你——!”
向寒紗被他嚇了一跳,捂著耳朵退開半步。
頭上的步搖因她的動作晃動起來,垂下的珠墜互相碰撞,發出陣陣清響。
雖然已經確定心意,但兩人的相處一向保持著距離,最親密的也不過是輕擁,忽然被樾長淵“輕薄”,讓向寒紗瞬間漲紅了臉。
被吻過的耳垂又濕又熱,燙得仿佛馬上就要燃燒起來。
即便是在流雲穀裝作乖巧時,都不曾見過向寒紗如此嬌羞的模樣。難得在沉穩的她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樾長淵如同偷腥的貓一般,笑得一臉春光。
“娘子,你今日實在太過貌美,為夫……”
樾長淵還想說些親密的話,被羞惱的向寒紗推了出去。
等人走後許久,向寒紗都沒能從渾身沸騰的熱氣中解脫出來。放在以前,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會有喜歡上某人的一天。
談愛或許太過,但她確實是心悅他的。
……
吉時一到,禮炮聲響起,一身紅衣的樾長淵緩步走到了廳前,眾人當即眼前一亮,好一個玉樹臨風的醫仙。隨後絲竹之聲響起,隻見兩名侍女攙扶著鳳冠霞帔的向寒紗緩步出來,雖瞧不見臉,單看那件喜裙,便知道向陽宗財大氣粗。
樾長淵見到向寒紗,立刻喜上眉梢。
雖說道門婚禮應當莊重古樸,但氣節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的正道盟,不就是個俗世喧囂的地方麼。
跟著主婚的讚禮生一套流程下來後,道侶之儀就算是禮成了。
樾長淵掀開向寒紗的蓋頭,兩人正要向魁首和向韜霖敬茶,門外忽然有人大喊一聲道:“向寒紗勾結魔族證據確鑿,你們不將她捉拿入獄,還在這裡喝她的喜酒,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場賓客一片嘩然。
向寒紗卻悄悄鬆了口氣,該來的終於來了。
仿佛是為了與這喜堂作對,進門的男子身著黑衣,額間腰間均係著白色喪帶,他手腳上都打著繃帶,一副重傷未愈的模樣。
男子大步邁進喜堂,一路上竟也無人敢阻攔。
魁首和向韜霖坐在主人席上,慢悠悠地品著茶,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
“你說我娘子勾結魔族,證據何在?”樾長淵率先往前半步,將向寒紗護在了身後。
“哈哈哈!堂堂醫仙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中還不自知,居然還要護著這等惡女。”被質問的男子大笑起來,他倒是不慌不忙,從衣襟中掏出一封血書。
“我乃正道盟天極門弟子,數月前我與兄弟在玉洲調查魔族作亂一事,無意間查到向寒紗與魔族勾結,她將我們正道盟的兵器物資賣給魔族,魔族則找些替死鬼來充當她的功績!她與魔族在封魔塔內交易,被我等發現後,竟毫無人性屠光了的我兄弟們!”
男子說得聲淚俱下,他跪在地上,淚水落在身前血書之上。
一封莫名其妙的血書就想汙蔑一位正道護法,實在是太過荒謬。樾長淵正要反駁,然而四周忽然衝出大批大批的正道盟護衛,他們將屋內所有人都圍了起來,為首的兩名正道盟高層甚至親自上前來,準備扣押向寒紗。
“護法大人,還是先跟我們去敬罰堂吧,我們定會還你一個清白的。”
事已至此,一切就十分明顯了,這場婚事不過是權力鬥爭的戲台子罷了。
向寒紗看著這亂哄哄的喜堂,心中竟然不覺得傷心,她安撫著握住樾長淵的手,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她並不打算被抓,隻是在此之前,她想儘可能多地獲取信息。
“你所說的這些可有其他證據?倘若沒有,那麼今日在場所有人,包括魁首大人,是否都可以被這封血書定罪?”
向寒紗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她甚至看了眼向韜霖,隻是他依舊氣定神閒地看戲,似乎還沒打算出麵。
“證據?我便是人證,封魔塔內,我親眼所見!”
男子話未說完,門外又傳來一聲怒喝。
“你放屁!”身材高大的人族男子大罵著走進來,“向寒紗要是會勾結魔族,那你們整個正道盟就是魔城了!她不是那樣的人!”
男子剛走進門,屋內的陣法便轟鳴起來。
一直在看戲的魁首眼中精光閃過,抬手一道法術擊打過去,這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立刻就散發出暴戾的氣息。
隻見他頭頂驟然長出兩隻角,魔紋亦攀爬上半張臉,一雙眼睛變成詭異的紅色,瞳孔是與人族完全不同的模樣。
——是魔尊青魘!
這下不止是賓客,所有人都嘩然了。
樾長淵看著青魘大大咧咧地闖進來,頓時瞪大了眼睛。魔尊親自出麵,那不是坐實了對向寒紗的指控嗎!
“魔尊青魘?”先前舉報向寒紗的男子大喝一聲,聲音頓時因恐懼變得顫抖起來,“魔族尊主都找上門了!向寒紗,你還說你沒有勾結魔族?!”
樾長淵抿著嘴,上一次他聽見這種語氣這種句式,還是他醫治的一對夫妻吵架,男子大罵“姘頭都找上門了”,頓時讓他產生了奇怪的微妙感。
“我……”饒是堅定如向寒紗,在看到青魘突然出現時也愣了一瞬。
她不知道昔日的對手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但眼下的形勢確實因為青魘的出現變得更糟了。衛兵們一擁而上,很快就在屋外跟青魘打了起來,但他們哪裡是魔尊的對手,與青魘相比簡直毫無戰鬥力。
“寒紗,還愣著做什麼,禦敵。”一直在喝茶的向韜霖終於放下茶杯,他語氣如常地下令,仿佛眼前一切把戲早已被他看透。
向寒紗杵在原地,她的傷並沒有完全康複,雖然樾長淵替她調理醫治了許久,但這次傷得太重,現在的她實力不足以往的五成,這點父親也是知道的,但向韜霖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
意識到這點後,向寒紗心中一凜。
樾長淵見她晃了下,以為妻子真的要聽向韜霖的話上去跟青魘打,急忙攬住她,朝著向韜霖說道:“嶽父,寒紗她重傷未愈,還不能運功!”
外頭號令聲起,早先埋伏的各路衛兵悉數衝了上來。先前要抓向寒紗去敬罰堂的兩人見援軍已到,提著鎖鏈上前,也不管形式如何,非要先把向寒紗收押了再說。
向寒紗本就不想做待宰的羔羊,願意留在此處跟他們講道理,無非是想看看這些人還有什麼把戲。
她身為正道盟護法,何嘗不知道一旦進了敬罰堂,聖人都能定出罪,神仙都要掉層皮。
眼下青魘忽然出現實屬意外,她拉著樾長淵閃身跑出廳外,衛兵們見她要逃,立刻上來迎戰,向寒紗祭出靈劍,朝著身旁的樾長淵喊了句:“我們走。”
青魘卻以為這話是對自己說的,當即點點頭,雙翼一揮,魔風四起,跟著向寒紗一起化作煙塵消失在了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