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文(十一)
安德魯在島上沒有工作室, 所以催眠場所就在彆墅的四樓休息室,隻簡單布置了一下,調整了光線亮度, 就開始“工作”。
安然坐在單人沙發上, 安德魯在側麵沙發落座, 一坐下, 安然就知道,這位“大師”應該是有些本事的——他選擇的距離、位置甚至坐姿, 都很微妙。
安德魯模樣很普通,氣質也不出眾,更沒有一雙裡形容的“充滿智慧”或“銳利無比”的眼睛, 隻是身上的每一個細節——無論是眼角細小的魚尾紋,還是身上淡淡的古龍水, 或是那雙乾淨乾燥的手, 都讓人覺得很舒服, 很願意放下心防和他說話。
花錢來圍觀的北堂淳等人被要求回避,安裝攝像頭的要求也被安德魯委婉回絕, 隻留下了通話設施, 讓他們在隔壁也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因涉及隱私, 這裡也隻留下北堂淳、歐陽煥、歐陽蘭三個人,北堂淳泡好咖啡端過來分給三人, 咖啡杯和桌麵輕微碰撞的聲音清晰可聞。
擴音器裡傳來毫無意義的對話聲。
安德魯的中文不是很熟練, 卻一點都不讓人感到違和,反而因為“原來你也有不會的”這種理由,感覺更加親切:“我很好奇,安先生為什麼會答應接受催眠呢?是也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是,是因為有人支付了酬金……”安然笑道:“很豐厚。”
安德魯失笑, 道:“那太巧了,我也是。”
稍稍湊近,手擋在嘴邊說悄悄話:“也很豐厚。”
雖然知道這不算老的小老頭兒在削弱他的戒心,但安然還是很配合的笑了。
“能告訴我,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隔壁旁聽的三人同時停下動作。
“可以,”安然聳聳肩:“本來就沒什麼不能說的,何況已經收了錢。”
稍稍理了下思路,道:“那天白天,我聽到一個鬼故事。說這座島上,曾經因為地震死了很多人,當初修建的時候,挖出過許多屍首……就在禮堂底下。
“那些人死的時候正在開會,因為沒來得及散會地震就發生了,所以會議一直開了下去,就在那座禮堂裡。
“所以禮堂的每個座位上其實一直都坐滿了人,我們去的時候,就坐在他們身上,隻是我們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見我們……除非在雷雨夜裡。
“雷雨夜裡,我們可以看見他們,他們也可以看見我們,被他們看見的人,就會被永遠留下來,頂替某個人的位置……所以禮堂的座位,永遠都是滿的,所以禮堂裡,每年都會死人。”
少年平淡的語氣,讓恐怖故事顯得並不怎麼恐怕,安德魯道:“後來呢?”
少年道:“過了兩天,晚上禮堂活動,結束後我被攔了下來,有幾個……嗯,算是同學吧,搶走我的手機,踩爛我的眼鏡,扔到了前麵座位底下,沒有眼鏡我什麼都看不見,所以去找。
“燈被關了,禮堂裡很黑,座位底下更黑,我摸了快一個小時才摸到……出來的時候,發現門被人反鎖了,上麵一桶水潑下來,淋了一身。
“燈關著,空調也關了,禮堂裡越來越冷,外麵雨很大,風也很大,後來又開始打雷……明明漆黑一片,我卻覺得周圍到處都是人,擠得滿滿的,一直盯著我看。每次閃電把禮堂照亮的時候,我就能看見他們的臉,離我越來越近……我拚命跑,撞門,拍窗子,喊救命……漸漸的,就跑不動了。”
擴音器裡,少年的聲音依舊是平靜的,北堂淳臉色慘白,一向和煦溫暖的眼眸裡,閃過痛苦惶恐之色,歐陽蘭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
歐陽煥咬牙,低聲咒罵。
安德魯溫和的聲音響起:“抱歉讓你想到不好的事……來塊巧克力怎麼樣?”
“不用了,我很好。”
“那麼,後來發生了什麼?”
“後來……”安然頓了頓道:“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就不怕了,找了東西敲壞了窗子爬出來,但是忽然不記得怎麼回宿舍了,於是找人問路,遇到了北堂學長。又過了幾天,就什麼都想起來了……就這樣。”
他看向安德魯,道:“安德魯先生也覺得,我是那什麼……鬼上身?”
安德魯道:“就目前來看,最大的可能是你在極度的恐懼中,覺醒了第二人格,這是一種自我保護,並不罕見。不過,人類的靈魂是非常奇妙的,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都可能發生。”
安然點頭:“那就開始吧!啊對了,如果先生您見到那個……額,第一人格,麻煩通知他一聲,他可以把他的身體拿回去了,作為主人格,老這麼偷懶可不行,而且比起在外麵溜達,我更喜歡安安靜靜睡覺。”
“安先生,恐怕您很難如願,”安德魯道:“您覺醒的時候沒有記憶,後來恢複,很可能是因為第一人格的消散,記憶被您吸收,而且就算他還在,也很難搶奪到主動權……我能感覺到,您的靈魂非常強大,這不是您願意退讓就能決定的。”
“您可以幫他不是嗎,催眠師先生?”安然道:“不管我是孤魂野鬼,還是第二人格,對接手彆人的人生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如果這是您的意願,我會儘力而為。”安德魯拿起懷表:“我們開始?”
隔壁,歐陽煥一聲不吭的起身,歐陽蘭不悅道:“做什麼?”
歐陽煥道:“當然是阻止他們!難道眼睜睜看著那小子消失?”
歐陽蘭皺眉道:“消不消失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歐陽煥冷哼道:“由得了他?”
轉身要走,歐陽蘭喝道:“你給我站住!”
歐陽煥不理。
歐陽蘭怒道:“不管你要做什麼,都給我等阿淳的事問清楚再說!”
歐陽煥看一眼北堂淳,默默回座:北堂淳總把安然當成那個女人糾纏,也不是個事兒,問清楚也好。
那邊的對話還在繼續:“用懷表啊,會不會太普通了?”還以為世界知名的催眠大師,手法會比較新穎呢!
“安先生您這麼配合,就不需要用彆的手段了。來,看著它……靜靜的看著它……”
有人免費,哦不,是倒貼錢給他治病,當然要配合了。安然放空心靈,目光追隨著不斷搖擺的懷表,耳邊是舒緩寧靜的聲音,意識漸漸的沉到水底……
不知道過去多久。
“現在……你看見了一道門……慢慢的走過去,然後推開它……對,推開它……告訴我,孩子,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見……”
安德魯愕然看見,少年纖長的睫毛動了下,然後緩緩睜開眼睛。
少年原就生有一雙令人驚豔的眼睛,一清如水又熠熠生輝,但與此刻他看見的,卻不可同日而語……那一雙黑眸,仿佛蘊著無儘星河的漆黑夜空,此刻因主人尚未完全清醒而彌漫著一層薄霧,美的攝人心魂。
“你……”
“噓。”少年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噤聲,而後歎了口氣,按揉著太陽穴,閉了閉眼又睜開,開始打手語。
揚聲器安靜了好一陣之後,傳來安德魯平靜的聲音:“北堂先生,您可以進來了。”
三個人在外麵耽誤了好幾分鐘,才推門而入,第一個進門的卻不是正主,而是歐陽煥……剛轉過臨時布置的屏風,就愣在門口。
坐在沙發上的人,是他,又不是他。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穿著,連一片指甲一根頭發絲都是他,但卻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刺蝟般的、生機勃勃的灑脫少年。
礙事又礙眼的眼鏡早就去掉了,坐在沙發上的“她”嫻靜典雅,笑容溫和,一舉一動透著濃濃的書卷氣。
不是他,是“她”……
歐陽蘭推開歐陽煥,終於看見裡麵的情形,愣了愣之後,又勃然大怒,還未發作,就聽見身側一道難以置信的聲音:“婷……真的是你?”
“她”抬頭,目光溫煦,語氣輕柔:“北堂學弟,很久不見了。”少年嗓音清澈,低柔下來的時候,卻是水一般的輕柔,“她”的普通話並不標準,帶著幾分江南軟語的纏綿韻味,動人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