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禦獸宗弟子彙合的第一個好處就是,安然終於不必再辛苦自己的兩條腿走路了。
禦獸宗功法一般,在煉器煉丹上也屬末流,但靈獸卻多,隻是因門規所限,築基期弟子最多隻能同時養兩隻靈獸,且多以戰鬥、尋寶、輔助為主,但要找一隻勉強能駝人的,也不難。
季元白找過來的時候,看到的狀況有些慘烈,樹倒草伏,鮮血遍地,禦獸宗弟子幾乎人人帶傷,有的在運氣調息,有人在包紮傷口,也有人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掩埋自己的靈獸。
季元白很快就看見了他要找的人,少年身上沒什麼血跡,正靠在一頭斑斕猛虎身上小憩,忽然被陰影罩住,抬頭看了眼,見是季元白,又重新將頭埋進厚厚的皮毛。
“這是怎麼了?”
“沒找到安仙子?”
季元白和舒明傑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停了一停後,舒明傑答道:“剛剛遇到幾隻蟲子……我們修整下再走。安仙子呢?”
季元白語氣平靜:“我和她分道揚鑣了。”
“啊?”舒明傑一時愣住,嘴唇動了動:“你……”
你莫不是華夏文沒學好,不知道“分道揚鑣”到底是什麼意思?分路而行雖然也能用分道揚鑣,但這個詞,主要是說鬨掰了好吧?情侶之間……這不惹人誤會嗎?
便聽季元白道:“我們退婚了。”
“哦……啊?”舒明傑一驚,脫口道:“為什麼啊?安仙子又溫柔又漂亮,資質也是不凡,你……咳!當我沒問。”
便是問了季元白也沒有解釋的意思,道:“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舒明傑搖頭,道:“師弟們傷的不重,隻是損失了靈獸,難免有些傷心。”
季元白又問:“鳳……公子沒受傷吧?”
鳳公子這三個字,他還是叫的有些彆扭。
修真界非同門之間一向以境界論高低,練氣期的八十歲老頭兒,遇到二十歲的金丹,也得恭恭敬敬稱一聲“前輩”。然鳳棲梧輩分實在太高,鳳非鳳雖隻練氣期,但放眼整個修真界,也沒幾個人敢受他一句前輩,當然,更不好稱一個十五六歲的煉氣期少年為前輩。
舒明傑看一眼伏在猛虎身上假寐的少年,傲然道:“我們還活著,怎麼會讓小師叔祖受傷?”
季元白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紅衣黑發的少年正安靜伏在虎背上,背影看著有些單薄……這漫不經心的少年,知道有人願意為他去死嗎?或者說,在乎有人為他去死嗎?
這世上,真的有他在乎的東西?
殺身仇人就在眼前,隨時都可能殺他滅口時,尚且能事不關己般漠然,何況其他?
季元白這一來一去間,禦獸宗不僅經曆了幾場戰鬥,隊伍裡也添了些新人,他在舒明傑的引領下見了一圈,才到安然身邊坐下,道:“舍得穿鞋了?”
先前死活不肯穿鞋的安然,如今不僅腳上套了一雙鹿皮小靴,身上還披著件狐裘,頭發一半散在背後,一半窩在領子裡,看的季元白有點難受,想伸手幫他撈出來,又覺得唐突,隻好挪開視線,儘量不看它。
“有一種冷,”安然歎氣,一臉的生無可戀:“叫徒子徒孫覺得你冷。”
季元白失笑,隻是笑容尚未蔓延到眼角,便在陰霾中無聲消散。
眼前忽然多了樣東西,季元白的視線順著握著玉簫的素白手指,移到安然臉上:“嗯?”
安然道:“話本上說,才子佳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撫琴吹簫稍作排遣,想來修真之人……”
季元白嘴角抽了下,打斷:“不會。”
“那,撫琴呢?”
“也不會。”
“你會什麼?”
季元白一頭黑線:“什麼都不會。”
安然想了想,取了一盤烤肉出來,道:“吃東西?”
撫琴吹簫,那是古人做的事,現代人不高興的時候,瘋狂購物加暴飲暴食……最貼地氣不過。
季元白這次倒沒有拒絕,他初入金丹,又強取雙生花傷及根基,確實需要補充元氣……先取出一顆傷藥吃了,才開始動筷。
安然一臉好奇:“你受傷了?那個女人又打你了?”
季元白額頭青筋直跳:什麼叫那個女人又打他了?說的他像是被家暴的小媳婦似的。
安然莫名心虛,訕訕一笑,遞了瓶酒過去。
季元白接過,仰頭灌了一口,下一瞬就嗆住,發出一連串劇烈的咳嗽。
安然得意大笑。
雖然這是修真世界,但釀酒技術很一般,最多裡麵加的東西名貴些,靈氣足些。那酒在他看來,和果汁差不了多少,但他遞過去的,雖裝在瓷瓶裡,卻是後世濃度最高的酒之一……猝不及防之下,不被嗆住才怪。
季元白咳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待緩過氣來,看一眼安然,又是一口灌了下去。
烈酒下肚,像是有一道火,從嗓子眼一直燒到胃裡……最開始的不適之後,又有一種難言的暢快。
壓在胸口的巨石,像是被人強行撬開一線,連呼吸都輕鬆少許,季元白笑道:“好酒!這酒叫什麼?”
安然道:“燒刀子。”
“燒刀子……”季元白再飲:“好名字。好酒。”
仰頭大灌,一壺下肚,又要了一壺。
那喝酒的模樣,不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倒像個江湖豪客。
不多時舒明傑過來通知上路,安然要將那頭靈虎讓給受傷的弟子乘騎,那些人卻抵死不從,寧願拄著拐棍,被人攙扶著走路,也絕不敢占了小師叔祖的坐騎。
安然無奈,隻得坐回虎背,被人護在中心,季元白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邊,手裡提著那半壺酒,時不時仰頭來一口。
修真者身體素質雖遠勝常人,但進入禁空領域後,也隻能用輕身術、神行符之類的趕路,速度直線下降,讓安然有種在原地兜圈子的錯覺。
初入秘境時,安然也在半空中看見過那棵梧桐樹,拔地而起仿佛遮住了半邊天穹……那時候覺得距離並不遠,偏偏走了這麼久,連梧桐樹的影子都沒能看見,又因禁空,沒辦法飛到空中看個究竟,反倒周圍的樹木漸漸茂密,路也越來越難走。
不僅路難走,隨著他們離梧桐木越來越近,危險也越來越多。
他們為穩妥起見,一開始便直奔梧桐木,就算明知周圍有各種珍稀靈藥,也不會停下四處采集,隻是路上看見,才會順手挖了……到了後來,看見靈藥不僅不敢采,還要遠遠繞開,隻因守護靈藥的凶獸越來越厲害,雖未必招惹不起,卻不敢節外生枝,耽誤了護送安然去桐宮的大事。
即便如此,層出不窮的凶獸毒蟲也讓他們吃儘了苦頭,隻半日光景,禦獸宗弟子幾乎人人掛彩,重傷數人,其他人也是精疲力儘,靈獸更是損失慘重……便是初入金丹的季元白,臉上也有幾分疲憊。
安然依舊不必自己走路,隻是話漸漸少了,看見人時會笑,看著遠處的時候,目光卻會暗淡下來。
密林中終於看見一線天光,舒明傑朝周圍看了眼,道:“這裡空曠,大家稍事休息再走吧!”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到地上,先喘勻了氣,再打坐調息。
安然也翻身準備從虎背上下來,耳邊忽然傳來一名弟子的大喝:“小心地下有……”
安然心中一凜,想也不想一腳踹向身下的靈虎,自己同時借力側撲,下一瞬,數條糾纏在一起、每根都粗如兒臂的虯髯老根如利劍般破土而出,衝天而起……安然差點驚出一身冷汗,若是他反應再慢一點,這會兒怕是和那頭老虎串在一起,做了烤串了……
眼下遠沒到後怕的時候,那樹根像長了眼睛似的,在半空中頓也沒頓一下,轉頭向他紮來……那樹根自個兒腳踏實地,腦袋想怎麼折怎麼折,可憐安然修煉才幾天,哪有空中變向的本事?倉促間將腰上那把還沒開過張的短劍拔1出來,雙手高舉,一劍紮了過去。
原本做好了雞蛋碰石頭的準備,不想劍才紮到一半,樹根離他胸口還有三四寸,忽然腰上一緊,天旋地轉……安然還沒看清抓他的是誰,就被反手丟了出去。
又是天旋地轉,安然差點翻吐了,幸好沒多久就到達目的地,被舒明傑在空中接住,落在一塊巨石上。
映入眼前的一幕,讓安然睚眥欲裂。
遭到樹根襲擊的,並不止他一個人,同時突破地麵的樹根足有十多條,他有人相助,隻坐了一趟免費的過山車,其他人卻沒這麼好的運氣……那個因借給他靈虎一直與有榮焉,整日吹牛的弟子戚長虹,小腹被碗口粗的樹根穿透,整個人被帶上半空,鮮血如雨滴一般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