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打鬨在一起。
葉憬挺喜歡笑的。跟後來一點都不一樣。
下一段應該是三夭的采訪。
記者跟他講話的時候,聲音也變低了:“對自己的成績滿意嗎?”
葉憬一板一眼地回道:“可以繼續進步。”
“網友對你的印象有點深,說你很不像軍校生,托我問你一句,你同學沒有欺負你吧?”
葉憬笑著搖了搖頭,說:“聯盟的人都很好。”
他在聯盟讀書的時間很長,幾乎有記憶的時候就已經在聯盟了。上了初中、高中、大學。
雖然是戰後星的特招生,受祖國的資助,但其實對聯盟更了解,感情也更深。
再之後,戰爭爆發,葉憬要應召回國救援。
他的朋友們聚餐送他。
席間一男生悶悶地問:“你真的要走啊?”
葉憬點頭:“嗯。”
朋友沉默了。
數人低頭吃桌上的東西,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了許久,葉憬打開一罐啤酒,皺著眉頭喝了一口。
對麵的人開口問:“什麼時候回來啊?”
葉憬說:“我希望很快啊。”
“那個地方……那麼危險,看新聞基本是在拿命在打,軍方裝備太落後了,紀律也很差。”朋友很小聲地說了句,“其實你也可以不去的吧?”葉憬淡淡地說:“不行吧。”
“為什麼!”
葉憬側過臉,漆黑的瞳孔裡倒映著一道白光,像閃爍著星辰。
“因為有很多的人需要我,那是我母國啊。”
空氣裡的酒味幾乎要傳到屏幕外來。
“記得我啊。”葉憬說,“那就算我沒白來。”
乘風莫名地想哭了,用袖子擦了下眼淚。
長達十幾秒的畫麵,幾人背著包,在登機口揮手道彆。然後轉身走開。
好像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但是這樣的道彆又太短暫了。
從此以後再也沒能回來。
二十幾年的人生經曆就這樣定格在一個壞掉的鐘表上,又在二十幾年後,被時間緩緩清空。
之後的畫麵像斷層了一樣,很多是葉憬自己拍的。
他拍了廢棄的樓房,拍了戰後的難民,拍了倒塌的樹木。
各種因素顯得沒有意義,整個過程都十分簡略。
背景裡的聲音又嘈雜又輕。
“沒有發現幸存者了。”
“應該已經完全疏散。”
葉憬大部分時候都隻是很簡短地回複一個字:“嗯。”
像乘風記憶裡的那個人了。
鏡頭很搖晃。
幾個皮膚黝黑的年輕男人坐在廢墟上。風沙卷著吹過來,嗚咽作響。他們低著頭,一聲不吭,偶爾伸出手,從對方手裡交換武器。
聽見腳步聲,一人轉過頭問:“人呢?”
葉憬說:“沒了。”
他伸出手,裡麵是一枚勳章,問:“給誰?”
剛才說話的青年道:“給我吧。”
青年接過勳章,尖銳的邊角被他用力握在手心。他定定看了數秒,將東西放進口袋,吐出一口濁氣,強顏歡笑道:“希望我不是最後一個走的人,不然這些東西都不知道應該囑托誰。”
葉憬沒有搭話。
幾人分散地坐下,望著遠處沉默地發呆,就見一支散亂的新兵隊從前麵的路上跑過。
一群人腳步混亂,隊列變形,明顯沒經過長期的訓練。槍支掛在胸前,連軍裝也不合身,看著不倫不類的。
青年問:“新兵啊,多大了?”
葉憬說:“不知道。”
直到人影消失,不知道那群青年去往哪條路上巡邏,才出現一道聲音,冷冰冰地道:“真沒意思。這樣的送過去喂子彈嗎?”
有人起身走了。隨即另外幾人也跟過去訓練,隻剩下葉憬跟說話的人還坐著。
“很多人都會犧牲的,因為不能後退。”
聲音悠揚,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講,還是在跟彆人講。
“因為他們永遠願意為了和平而犧牲。”
對麵的青年背過身,說了一句有些悶悶的,哽咽的話:“如果這裡是聯盟就好了……”
但是他很快又說了一句:“這地方明明那麼爛,我還是不想走……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
乘風還看見自己了。
她在爬。
不知道為什麼她小時候很喜歡往上爬。椅子要爬、床要爬、桌子也要爬。小短腿哪兒都愛蹬,一不留神人就沒影了。
背景中有一道粗獷的聲音,對方笑道:“這孩子上輩子是個樹袋熊吧?”
另外一人跟著大笑:“三天不打,肯定上房揭瓦。”
葉憬也笑了,乘風感覺已經很久沒聽到他的笑聲。
他把乘風拎下來,放到地上,讓格鬥機器人幫忙看顧。
乘風不安分,啃機器人的頭,又拿筆在它身上寫寫畫畫。
葉憬從後麵摸了摸她的頭,低沉道:“乖了。”
一青年從後麵走過來,接過葉憬的拍攝設備,說:“明天走了,讓我給乘風說幾句話。你就這倆字是吧?”
葉憬退開,笑道:“你說吧。”
青年把鏡頭對準乘風,靠得很近,把她手裡的東西拿了下來,放到地上。看她過去撿,才說:“要勇敢一點啊,小朋友。”
“見不到我們的話就彆找我們。多交幾個朋友,但人類是很複雜的,記得分辨啊。”
“再見了,努力再長大一點,然後做一個溫柔的人。”
“真好,這孩子估計很快就會把我們忘了。”
葉憬:“哈哈。”
乘風忽然想起來,葉憬的信件裡寫過一句話,他說和平的地方才有自由。
他們的世界裡唯一沒有拘束的東西大概就是風了。
哪怕四處飄蕩沒有終點,但可以沒有負擔地去任何地方。來時的每一段路都有痕跡,吹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有起伏。
對葉憬來說,祖國是戰後星,但眷戀最深的地方是聯盟。
戰後星埋葬了他,而聯盟最後什麼都沒留下。
乘風恍惚地道,他的歸程應該不是聯盟吧?
應該是和平。
他最後終於可以擁有。
視頻播放到最後一段了,隻剩下十五秒。
乘風看得很小心。
道路兩邊是普通的士兵,抬手朝他們敬禮。
葉憬等人穿著機甲手的製服,列隊從人群中間走過。
刺眼的光線從前麵照過來,照亮了隊伍前的每一個人。
幾人大步流星,從容上前,戴上頭盔,抓住牽引繩,登上機甲。關艙前回頭看了眼,抬手敬禮。
再之後就沒有了。
戰後星能提供的資料很少。
乘風把進度條往回拉,又看了一遍。
等回顧完後,才發現下一班車已經離開了,她還要再等一個小時。
乘風乾脆坐在原地,反複地刷影片開頭。
人類是有弱點的,乘風不喜歡這種弱點。
機器不會因為嘲諷而難過,不會因為害怕而退縮,不會因為悔恨而輕生,不會浪費短暫的人生去思考一個前後相悖的問題。
人類的人情味裡天生包含著錯誤,不能永遠理智地去追求更好的生活,但那種錯誤裡又閃耀著信念跟堅強。
就算再害怕、再恐懼,期盼的未來沒有出現的時候,依舊要迎著風雪帶著傷痛往前走。
這種錯誤,葉憬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逃避。也許這是他們身而為人最值得驕傲的事。
乘風拉出自己的三夭賬號。
她的個人介紹裡,原先寫的是“一個**人”,她把這行字刪了,然後把葉憬的名字敲了上去。
網友正在她賬號下打轉,很快發現了這個變化。
“對不起,但我還是很想知道被你打**的那兩個字到底是什麼。”
“你終於不想再裝一個神秘人了嗎?”
“乘風長大了,不中二了。這就是金杯帶來的蛻變嗎?”
“乾什麼?有爸爸很值得驕傲嗎?我也有好嗎?”
乘風把光腦收起來,沿著墓園的小路走了一圈,來到門口的站點,等待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