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祁安高燒逼近四十度,意識朦朧模糊,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燙得可怕。
暖色的壁燈照在女孩身上,她眉眼緊皺著,臉頰已經被燒得氳紅,四肢抱著蜷縮在一起,像是沒有安全感的小動物。
她懷裡緊緊抱著的,是陳澤野留下的一件黑色衛衣,小半張臉埋進柔軟的布料裡。
嘉嘉守在病床旁,半俯下身將濕毛巾敷在她額頭上,手指向下卻摸到兩行熱淚。
淩晨兩點的時候,祁安開始在睡夢中喃喃囈語。
嘉嘉低頸靠近,耳廓貼在她唇畔上,等了好久才聽懂她斷斷續續的語句。
反反複複隻有一句話,她說——
陳澤野你彆怕啊。
我永遠相信你。
我會保護你的。
三天後,陳澤野被法院正式起訴。
由於他尚未滿十八周歲,案件不會進行公開審理,祁安申請出庭旁聽,但經過多方麵考慮後被駁回請求。
江馳逸在臨舟那邊打聽到了一些情況,本來想瞞著她的,但見祁安憔悴擔心得實在厲害,隻得全盤托出。
黎北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過命案,受害者並不是本地人,陸家權勢又大,所以警方對這件事高度重視。
陳澤野被帶走之後,他們立即聯係了陳紹商,說他作為監護人必須過來一趟。
但陳紹商態度很不耐,讓警察看著隨便處理,反正他對這個兒L子已經不抱希望了,怎樣都可以。
陳澤野的身份被曝光後,他公司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本來就煩的要命,哪有心思管他的死活。
警察對他這種隨意的反應表示不滿,再三施壓督促下,陳紹商隻得指派律師過來幫忙。
可那位律師更加敷衍,完全不上心,沒有主動為陳澤野做進一步調查,也沒有幫他尋找能夠翻案的證據。
祁安聽完之後,隻覺得渾身血液倒流,仿若置身冰窖,冷得牙齒都在打顫。
指尖深深陷進掌心裡,她抬頭忽然問:“你相信陳澤野會做出這種事情嗎?”
江馳逸看著她的眼睛:“不相信。”
那段時間黎北的天氣真的很奇怪,明明已經過了四月,可暴雪還是一場接著一場地下。
陳澤野不在,祁安誰的話也不聽,執意等在法院門外。
莊嚴厚重的棕色大門,冰冷堅硬的灰色石階,她抱著膝蓋坐在角落的位置。
前方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不時有好奇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祁安通通忽略不計,那枚銀戒被她取下,死死攥在掌心,邊緣處硌在細軟的皮肉上,可她卻想攥得更緊。
脖頸處傳來細微的涼意,是很久之前,陳澤野戴在她身上的那把長命鎖。
祁安想起來他當時在自己耳邊說的話。
——保佑我們安安長命百歲,健康快樂,平平安安。
她又想起新年時自己許下的願望。
祈求阿澤一世平安。
陳澤野。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
你如果出事的話,我怎麼能夠快樂呢。
分秒被成倍拉長放大,祁安記不清那天自己到底等了多久。
隻知道她的四肢一點點麻木僵硬,寒風順著衣領呼嘯灌入,然後又一點一點鑽進她的皮肉當中。
可直到庭審結束,她也沒能等到陳澤野的出現。
視線中反而出現一道無比熟悉,但怎麼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身影。
梁懷遠單手插兜,一步步朝她走進,臉上帶著虛偽的笑容:“好巧。”
“好久不見。”
祁安不動聲色後退,與他拉開距離,如刺的眼神中滿是防備:“你為什麼會在這。”
“我?”
梁懷遠今天少見地帶上了那副黑框眼鏡,鏡片折射著淡光,瞳孔中情緒難辨,隻聽他不緩不急:“我作為目擊證人,當然要出庭作證了啊。”
耳邊炸開轟的一聲,祁安脊背僵住。
心底最後那根防線被摧毀,她難以置信地反問:“什麼?”
梁懷遠隻是帶著笑看她,並沒有重複回答的意思。
耳邊仿佛被裝上□□,世界趨於靜止,祁安覺得自己像是不斷在海裡下沉的殘骸,思緒遲緩。
食指抵住太陽穴,她模糊得想通了某些事情:“那張匿名照片是你給我發的對吧。”
“真可惜啊。”梁懷遠答非所問,“你沒能在法庭上親眼看看他現在有多狼狽。”
“梁懷遠你瘋了吧!”不可思議的念頭劃過腦海,祁安死死盯著他,“是不是你搗的鬼?”
“是不是你故意嫁禍給陳澤野的?”
相比之下,梁懷遠鎮定許多,聲音徐徐地警告:“說話要講究證據,汙蔑也是犯法的。”
“連他的律師都放棄他了,你覺得他還會有翻盤的機會嗎?”
無數話語壓抑在喉嚨,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在這時,一輛警車從身邊呼嘯經過。
祁安循聲望去,透過逼仄的窗口,她終於看見了那張日思夜想的麵孔。
他瘦了好多,黑發亂糟糟擋在額前,下巴上冒出青茬,本就淩厲的五官更加分明,兩頰深深凹陷下去。
其他什麼都不顧上了,那一刻祁安隻是想哭。
大概是心有靈犀,陳澤野也回頭朝著這個方向看。
他們誰沒有移開目光。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兩個人就這樣於無聲中對視,住進彼此的眼眸,用眼神相擁。
祁安在他眼神中看到了很多情緒,溫柔,內疚,眷戀,不舍。
還有他眼角那一滴很小的淚。
心臟反反複複被紮爛,祁安下意識想要跑著追過去,可梁懷遠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如地獄中的惡魔施加桎梏:“對了。”
“你還不知道審判結果吧。”
他輕笑,用偽善的麵孔裝作無辜:“需要我告訴你嗎?”
“其實也還沒有想象中那麼糟。”
“有期徒刑,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