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多, 天上陽光熾熱。
楊家村生產大隊村口擠滿了一群黑黝黝的小孩子。
紀晟默默看著堵在前麵的那幫孩子,謹慎地往後退了兩步, 免得這些餓狠了的孩子一窩蜂湧上來搶東西。
紀晟道:“我找你們村裡的大隊長, 你們有誰可以帶路嗎?”
“我能帶路!我給你們帶路!”
搶先說話的是站在最前麵的一個男孩子,年約六七歲,臉頰黑紅, 甚至被日光曬得爆了皮, 更顯得皮膚黑了, 一身穿著破破爛爛, 像是用化肥袋子簡單裁製成的衣服。
男孩子眼睛冒著精光,死死盯著紀晟懷裡的麥乳精,沒忍住咽了咽口水。
他認識那個胖鼓鼓的鐵皮罐子,裡麵裝的是麥乳精,用水衝開又甜又香,他隻偶然在大隊長家裡見過這個東西。
“我給你們帶路, 你把這個麥乳精給我。”男孩子貪心地異想天開。
帶個路就想要一罐麥乳精?紀晟氣笑了, 對著腳邊的一個小女孩說道:“你給我帶路,我可以給你一顆糖。”
小女孩眼睛頓時亮了亮:“行!”
一顆糖也夠了。
她才不像黑蛋那麼貪心,平白無故的,張嘴就想討要那個看起來不便宜的鐵皮罐子。
黑蛋就是最先搶著說話的男孩子。
“三丫!你敢和我搶?”黑蛋作勢就要打她。
小女孩才不怕他,吐吐舌頭躲了過去, 機靈地往前麵跑。
“哥哥,你跟我來,大隊長家就在前麵。”
“好, 我這就來。”
紀晟果斷繞過前麵擋道的矮冬瓜們,忙不迭跟了上去。
賀鳴堯慢了一步,冷不防低頭對上了矮冬瓜們殷切的眼神。
還是那個黑蛋,搶先說道:“你給我兩顆糖,我給你帶路。”
有那膽子小的,伸出一根手指試探道:“我、我隻要一顆就行了。”
賀鳴堯麵無表情,他看起來像是兜裡有糖的嗎?他口袋裡空蕩蕩的,連一分錢都沒有。
“我手裡沒糖,一邊去,彆擋著我的道。”
“…………”
不比紀晟通身溫和明亮的氣質,賀鳴堯個子高,將近一米九,又刻意冷著臉,站在那裡像是一個不好惹的街邊惡霸,氣勢相當唬人。
這下總算沒人擋路了。
賀鳴堯很快就追上了紀晟。
來到青磚院落前,小女孩欲言又止,紀晟爽快地給她塞了兩個提前剝好的水果糖。
“去吧,小心被其他小孩子搶了。”
“這是兩、兩顆糖?”不是說好了隻給一顆糖嗎?
“對,拿好了,這是獎勵你的。”紀晟笑著說。
紀晟也不是亂發好心的,饑荒年代多的是吃不飽的人家,但見了這個小女孩,多給一兩顆糖也無所謂。
“謝謝哥哥。”小女孩驚喜地握緊手裡的糖,轉身朝著自家狂奔。
幸好她家就在不遠處,沒幾分鐘就能跑回家,這樣其他孩子就沒法搶自己的糖了。
紀晟站在門口。
院子大門敞開,入眼便是兩間規規整整的青磚房子,坐落於院子的正中央,左右兩邊又各自修建了兩間普通的磚瓦房,恰好構成了最常見的回字形布局。
“你、你們是來找誰?”
說話的人是個皮膚微白的年輕女孩,恰好揭開門簾走了出來。
對方年紀二十歲左右,柳葉眉鵝蛋臉,上身白底格紋的襯衫,下裝則是勞動布裁成的藏青色工裝褲,一身氣質樸實溫柔。
“你們兩個不是我們村裡的人吧?這裡是楊家村生產大隊,我爹是大隊長楊滿倉,你們是不是來找他的?還是走錯門了?”楊大妮問道。
紀晟不認識這裡的人,唯恐多說多錯,隻能由著賀鳴堯出麵。
賀鳴堯笑著道:“我是從京都來的,順路過來看看楊叔。”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了一個雄厚的聲音。
“誰啊?還順路過來看我這個老頭子?”鬢角微白的中年男人低頭用力跺著鞋子上的黃泥。
賀鳴堯身形一僵,回頭道:“楊叔,你不認得我了?”
“狗子?”對方語氣驚疑。
賀鳴堯臉又黑了。
儘管時隔多年,楊滿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賀鳴堯,不由激動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長這麼高了,這麼多年沒見,楊叔第一眼都沒認出來你。”
院子裡的楊大妮忙道:“爹,你認識他啊?”
“何止認識?”楊滿倉情緒高昂,“走走走,有什麼話,咱們進屋再說。”
“行。”賀鳴堯沒忘記拉著紀晟一塊進屋。
紀晟踏進院子四處打量,眼尖地瞟見了東邊豬圈裡那隻肥壯的豬頭……再仔細觀察,原來不止一隻豬,應該是養了兩隻豬。
豬圈旁邊圍了一圈簡陋的柵欄,地上堆了不少稻草,兩隻母雞在附近來回踱步。
紀晟在四周掃過去,院子角落有塊不大的自留地,兩個茅草屋,還有一口水井。
看過來看過去,紀晟的視線沒忍住又挪回到了那隻肥壯的豬頭上,這隻豬已經很肥了,紀晟非常確定這一點,應該可以擇日開宰了。
豬肉可以做香噴噴的紅燒肉,賀鳴堯那隻大狗子肯定能吃兩大碗。
不等他繼續發散思維,後腦勺就被拍了一巴掌。
“愣著乾什麼?”賀鳴堯提醒他打招呼,“這是楊叔,你還得找他幫忙呢。”
紀晟回過神,連忙裝作靦腆的樣子,利落地喊道:“楊叔,我是紀晟。”
“哎,你是這小子的朋友吧?坐,咱們坐下來說話。”
楊滿倉熱情地招呼著,話裡話外的語氣都透露著與賀鳴堯及其熟稔。
原因無他,建國前,楊滿倉曾經跟著賀母在前線打仗,農村出來的傻小子頭一次上戰場,隻知道埋頭往前衝,好幾次差點被炮火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