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是如荼冷血,不願意收留無家可歸的姑母,而是祖父越鵬為人頗有些看重越州利益,在他的心中越州排第一,什麼都往後排。姑母大歸,一來會影響家中姑娘的婚嫁,二來也會因為姑父之事引火上身,怎麼看也不是一樁好事。
如荼想,這個謎底恐怕要等回去之後才知道。
及至下午,車馬停靠在大門中,換了小轎子在中軸走著,過往仆人紛紛停下,越女們的轎攆們用的是孔雀金線織的布,走在前麵的侍女們提著香粉梳妝匣子等等,排場大的嚇人。
如荼對這些早就已經麻木了,越地人常說越女是州牧的掌上明珠,她們在府內吃穿用度比嫡長孫越辟還要高,但是如荼也知道祖父給她和姐姐的待遇越高,她們的利用價值就越高。
她們習以為常的事情,在謝家人看來覺得有些不適,尤其是和離歸家的謝表小姐謝挽,若非父親犯事,她是絕對不會來越地這種南蠻子多的地方,憋仄矮小的屋子,潮濕的天氣,什麼時候都吃著帶甜味的菜,這些都讓她快了到臨界點,更讓她感到無言的是,她們謝家來的人嚴禁出入,即便住在越府,也隻能住在最裡的地方,仿佛她們是見不得人似的。
來的時候,她們謝家人是從角門而入,正門都不讓登,當時母親跟她們說是因為越家正門隻會為大人物,似欽差或者州牧上峰過來才會如此,可現在馬上被打臉了。
姑太太自己也不解:“雲姐兒和荼姐兒倆個丫頭果真這麼受到這樣的厚待不成。”
還是站在前麵的謝寧轉身過來,“母親,妹妹,我們去給外祖母請安去吧。”他笑母親和妹妹還沒看清楚形勢,此時越氏二女,一位即將成為滄州陳家的主母,一位則要成為肅家兒媳,而他們這群來避難的人,有什麼資格和未來炙手可熱的人相比。
甫一落轎,如荼姐妹便去了存楓堂,這裡住著的是她們的母親楚氏。
進門之後,姐妹二人緩緩行禮,被楚氏一把拉住,能生出姐妹倆這般容貌的楚氏也同樣容貌不俗,她是中州楚氏的嫡女,因有一伯父為前朝大司馬,如今為本朝刺史,越鵬爽快的為次子結下這門親事。
如荼看著母親的肚子,笑道:“娘,這真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了,您和爹終於如願以償了。”
“你祖母這幾天對我也和顏悅色許多了,以往看我雖然客氣,但是透著疏遠,現在還會主動關心我。”楚氏覺得自己有些苦儘甘來。
她能夠擁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其實就沒什麼遺憾了,可是女兒終歸要嫁出去的,長房越辟再好,他是嫡長子,萬事以越家為重,她和郎君不敢置喙,如果她肚子裡的這個也是兒子,至少他會幫幫自己的親姐姐。
母親高興了,姐妹倆也跟著高興。
母女三人坐下之後,如荼便問起姑母之事,“祖父並非很好說話之人,為何收留姑母表哥以及謝氏下人?難不成其中有何緣由不成?”
提到這個,楚氏打發下人出去,才道:“你二人嫁妝中多添置了兩幅坤輿圖,一幅是燕京外十六州地形,另一幅則是海上坤輿圖,有這個難道還不能讓你姑母回來?”
祖父果真是老謀深算,她雖然嫁了兩位孫女出去拉攏,砝碼還嫌棄不夠,畢竟女人在亂世隨時可以扔棄的,所以他兩邊下了更重的砝碼,讓兩邊撕的不可開交,以後無論誰勝利,越州都固若金湯。
如雲冷笑:“祖父還真的是看熱鬨不嫌事大。”
楚氏對長女很是愧疚,次女到底嫁的還是從未成親過的,而長女嫁給已婚休妻之人,日子更是難過,她掩麵而泣:“雲姐兒,都是爹娘沒用。”
她們抗爭過,甚至還帶著一雙女兒回了中州娘家,但是公公有辦法說服她們,一切都是沒用的,她娘家人也不肯讓她們多住,她和丈夫也沒有辦法。
越如雲也不會怪爹娘,她的爹娘平日在家地位就不如嫡出大伯,父親雖然正直的很,但卻不熱衷於仕途,終於寄情山水,政事上毫無建樹,他就是相幫也幫不上,更遑論楚氏一弱質婦人。
她反過來安慰楚氏,“娘,您彆自責,木已成舟,我也想通了,日子我會好好過的。滄州離中州不遠,我會經常跟外祖家聯絡的。”
楚氏想,女兒們太懂事了,但凡男人自己厲害點,也不會如此。
母子三人說完話,楚氏便催促她們道:“外客這會子肯定在你祖母那裡,你二人換身衣裳隨我過去吧。”
如荼和如雲分彆讓丫頭拿了衣裳來,二人穿著同色的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頭上梳著雙螺髻,如荼插了一枝麗水紫磨金步搖,如雲則戴了一枝菊花紋琺琅彩步搖,姐妹二人對視一眼,見對方形容挑不出錯來,才隨著楚氏過去。
祖母諸氏住在東邊的延年居,因她上了年紀,喜歡禮佛,進了延年居的大門,便能聞到若有若無的檀香味。
諸氏雖然五十有六的人,但一頭青絲一點白頭發都沒有,保養的很好,她穿著青色的長袍,手腕上纏著佛珠,頗有一些慈悲像。
楚氏進來便行禮,“給老太太請安,大姑娘二姑娘原是先準備去拜見姑太太的,但從外頭回來,又換了一身衣裳,聽翠喜說姑太太在您這兒,兒媳便帶著她們過來了。”
如荼的姑母和前幾年看到的樣子很不一樣了,她前些年臉上滑膩的很,現在毛孔卻全部浮出來,妝容被汗浸濕了,她或許還沒有意識到,身上穿的料子雖然新,但款式已經不是最時興的樣子,由此可見,她的日子過的不太好。
大伯母王氏拉過如荼和如雲道:“快來拜見你姑母。”
王氏一向對姐妹倆很是照顧,她又是越家主母,姐妹二人管家都是跟著她學的,見王氏如此說,如荼和姐姐連忙福了一身,姑母越從玉強笑著讓她們起身,又讓自己的女兒謝挽過來見禮。
謝挽和她們年齡相仿,個子比她們要高挑很多,鵝蛋臉兒,皮膚似雞蛋剝殼一樣滑白,她穿著一身水藍色的交領襦裙,下巴微微揚著,行動間和古畫上的仕女一般。
王氏的兒媳婦越辟之妻周氏笑道:“挽姐兒在月份上比我們荼姐兒要大一點,比雲姐兒要小一歲。”
表姐妹三人互相見禮之後,周氏才帶著她們在下首坐著。
越從玉不由得跟老太太感歎:“我上次看到她們姐妹時,見她們稚氣未脫,現下就都要出閣了,日子可是過的真快。”從前越從玉日子過的不可謂不好,她如今回家客居,還得看嫂子們的眼色,她在感歎的還是過去的時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