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煥,衣冠楚楚,原不過,是個亡國之君。
蕤園大門訇然闔上的一瞬,李景煥頭疼入骨,猛地折下身軀。
隻因在她門前,他撐著不肯倒地,卻也站立不穩,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刹那間冷汗透衣。
“殿下!來人呐,快送殿下回宮!”李薦驚懼不已,殿下這頭疾不是已經好了嗎,怎麼一見傅娘子,又發作起來了。
當晚,李景煥昏在東宮玉榻上,又做了那場夢。
“阿雪!”
金匱書閣的大火中不再是一個人影,滾滾的濃煙模糊了兩道人影,李景煥當機立斷,“救阿雪。”
東宮的親衛與傅則安擁著傅妝雪一並而出,李景煥與傅則安對視一眼,都愣了一愣,眸中閃過同樣的驚慌。
等再回救傅簪纓,侍衛將人從火場中搶出,少女已奄奄一息,那麼纖細的手臂,被燒傷了大片,焦黑的皮肉散發出令人心驚的氣味。
“阿纓,對不起……”李景煥聲音發慌,“孤以為危急時刻,則安定然先顧著多年的妹妹,會先救你,我擔心阿雪落單,故爾,故爾……我並非不顧念你……”
傅簪纓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疼得比紙還白,就那樣睜圓雙眼望著他,眸□□滴,卻落不下淚。
她倒在枕上,聽到醫丞說要麼截肢保命,要麼剜除腐肉時,身上孱白的單衣仿佛被霜雪打透,聲如飄絮:“景煥哥哥,我若沒了手臂,你還要阿纓嗎?”
李景煥遲疑了兩息。
傅簪纓連忙自己接口,好像很怕聽到他的答案,“我不斷肢。醫丞,剜腐治傷吧,我挺得住……”
於是,一盆盆染血的水由婢女端出內寢,李景煥站在閣門簾子外,想進,不忍看她受苦,欲走,又恐她疼了喚他。可她不哭也不嚷,整間內殿,墳墓一樣寂靜。
李景煥受不了這樣的折磨,漸漸的,不敢再踏足玉燭殿。母後卻來找他:“煥兒,苑北行宮的款項不能再拖了,那唐記的掌櫃竟是不認白玉鑰,非要親眼見到阿纓。你也知,阿纓眼下需要靜養,不宜見外人……這樣,你去找阿纓,叫她寫一封手書,說明她在宮中無恙,交給外頭,好將行宮順利建成為是。”
李景煥不可思議,“母後,阿纓她的右臂已經……”
“不是還有左手嗎?”
李景煥不知是怎麼走到的玉燭殿,時隔多日不見,傅簪纓的臉色更雪白了,身形更消瘦了。
看見他,少女孱純的眼神裡,卻無埋怨他不來看她的意思,反而雪亮起來,軟軟說:“景煥哥哥,我昨晚夢見你了。”
李景煥艱難地說明來意,簪纓沉默良久,舉起自己裹著紗布的手臂,目光清澈到底,“可是,我的手已經寫不了字了。”
“沒關係,用左手。”李景煥上榻,從後將她抱在懷內,從前笑起來像個小太陽的女孩子,如今身上隻剩了一把硌人的骨頭。
他把著她的左手,像小時教她練習筆畫一般,哽聲道:“阿纓不怕,阿纓的傷很快便能好,待你好了,我們成婚。”
“景煥哥哥,寫完信,讓我見杜掌櫃一麵,行嗎?”
“行。”
“景煥哥哥,我疼。”
“乖。”
然而那封信送出去,庾皇後收到唐氏的銀子,卻道:“阿纓需靜養,見麵便免了。”
李景煥想起那日阿纓渴求的眼神,心痛如絞,天旋地轉。
不對……
東宮的銅枝燈徹夜燃燒,李景煥的夢境被頭疼折磨得紛亂破碎,驀地睜眼,直直坐起低嘶:
“不,不是真的,是夢……”
“殿下您醒了。”東宮的內侍和禦醫丞滿滿站了一屋子,李薦忙不迭端藥過來,抬眼,與太子殿下赤紅如血的雙目對上,驚得跌落藥盅。
榻上人啞聲吩咐:“去玉燭殿看看孤的太子妃睡得好不好。”
不過是場夢,一場夢罷了……
“殿下,”李薦膽顫心驚,“玉燭殿……已經沒人了呀,傅娘子已經離宮走了。”
長發披散的李景煥緩緩轉頸顧目,那眸色在燭光映襯之下,竟有幾分妖氣。
李薦撲通一下子軟在地上。
李景煥神色恍惚,耳中鳴響,反反複複隻有一句:
景煥哥哥,我疼……
景煥哥哥,我疼……
景煥哥哥,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