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金光閃閃的吳首富豪邁指向身邊,“喏,這兩個小子,你喜歡誰便要誰。我打從救下他們那天起,便明明白白告訴他們了:他們這條命,是因你活的,彆看小娘子住在宮裡要做太子妃,但隻要你一日沒嫁東宮,他們就得給我老老實實守著,就得為了做唐家的女婿而努力地學,這輩子就得事事可著你來。哦,不過都要可能不行啊,咱老唐家得講專一。”
簪纓剛開始還有些笑模樣,卻是越聽越覺不對,手指頭擰得越緊。
再看那兩個卓爾不群的少年,即使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被評頭論足,依舊麵色如常,甚至在她投以目光時,會回以靦腆的笑。
簪纓的心微微發抖。
檀棣卻沒發現他的小外甥女臉色白得厲害,洋洋自得道:
“不過我可先說明,一個月前擬定送給王家的山石道袍,還有送你的那船禮物,都是我這大郎做主定下的,這孩子天文地曆都曉得,商賃交關更是在行,也跟著名師學過幾十卷書史的。至於二郎嘛,性情好,身骨好,打小練著功夫,能護得住你。雖說比你小半歲,舅舅合過八字了,天作之配!”
言下之意,兩個童養夫各有千秋,但都拿得出手,任君擷取。
杜掌櫃聽到這種話,無奈得直捂額。
想當初,老東家也是拿檀大爺當親兒子養著,用心教導了半輩子,他這佻達性子隨誰呢。
“哦,還有最重要的忘了說,大郎名叫檀依,二郎名叫檀順。”
百依百順,連名字裡都帶著他們的使命。
可檀棣的驕傲和少年的順從落在簪纓眼裡,如同一根根針在紮她。
她明知檀舅父是好意,卻控製不住呼吸發緊,扶案欲起,忽聽一人低喚:“阿奴。”
輕輕的一響,忽如梵音熄躁心。
她帶著水光的雙眸轉向衛覦。
衛覦的眼神很穩,對她輕輕搖頭。
滿室無一人看得出她的心事,唯獨他曉得,一個眼神過來,簪纓亦看得懂,是在告訴她:不一樣的。
這兩個少年的經曆和命途,和她是不一樣的。
雖然檀棣從小便灌輸他們要為一個人而活,卻待他們很好。
檀棣自然更不是壞人。況且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她著想。
簪纓緩緩吐出一口氣,如同六神歸位,手心的汗漸漸乾爽,抬頭恢複了平常神態,對著檀棣慢慢抿出一個笑,“舅父,阿纓很感激您為我費的心,隻是這……不合適,對兩位哥哥也不公平。”
“姊姊,我是弟弟,比你小半歲呢。”檀順目光純粹直白地看著她,越看越驚豔,同時又露出點小心翼翼的神色,“是不是我哪裡失態,讓姊姊不喜歡了?”
簪纓蹙眉搖頭,檀棣到這時終於看出了她神色不對,皺眉道,“都不喜歡嗎?他們隻是為人低斂,拿出去和京裡的公子王孫比,哪裡也不差啊。”
“他們不是物件,不必和誰比。”簪纓忍不住脫口而出,聲量有些高,隨即立刻起身向檀依和檀順長揖,“對不住,是我失言。二位神姿秀徹,他日必有良緣,你們有自己選擇喜愛誰的權利,可自己去追尋姻緣。”
“姊姊,何出此言,我與阿兄心裡裝的便隻是你啊。”檀順不解,有些著急地起身,“隻不過要看你更中意誰罷了,若我們哪裡不入你眼,你說出來便是啊,不要如此、如此……”
她明明在婉拒,為什麼看起來像要哭了一樣。
檀依扯回兄弟,輕望那猶有千斤心事的白衣女娘。
她曼潔如玉的眉心輕輕一顰,就讓經手過無數玉石的吳少東家,想起一尊平生所見過最溫膩透潤的羊脂玉觀音像。
觀音眉落一點埃,便牽得人無故心折。
衛覦當機立斷起身,“女娘累了,杜掌櫃先安排遠客住下,今日且罷。”
“罷什麼,怎麼回事?”檀棣皺著老粗的眉頭看向簪纓。
“你相不中舅舅為你選的人,也不跟舅舅回吳郡嗎?”
簪纓深吸一口氣,“阿纓在京中還有事未完,恐不能如舅父所願。”
“弄啥嘞?”檀老板急出鄉音,“一個都相不中嗎?恁娃兒,犟,和恁娘一個樣兒!不中,京城非久留之地,你接下唐氏,多少人對你虎視眈眈嘞,非得跟我走不可!”
“不走。”
“就是京城待久嘞,眼界高嘞,沒相中我這兩娃兒唄?”
“舅父,您還是不明白,您不該這樣對他們,不能強迫他們喜歡誰、為誰而活,不能連他們按自身想法而活的權利都剝奪……”
“啥權利?啥想法?我供他們吃穿供他們習文學武,咋嘞,俺善心發錯嘞?你外爺當年收養我,訓我跟訓孫子似的,耳提麵命讓我對你娘好一輩子,誰跟我談權利、談想法嘞?”
“外祖父自然是好的,舅父你也待我很好,我心裡感激,但此事斷然不成。”
“咋不成?我當年失敗嘞,我養出的兒子又失敗?你娘倆眼光咋就恁高!不中,你必須選一個,哪怕將來出嫁當陪房也成!”
“舅舅!你有沒有尊重過他們!什麼叫陪房!”
“咋嘞?男的能有女通房,女的不能有男陪房,咱家是首富啊娃兒,你叻想法不要太迂腐。”
簪纓一個從未高聲說過話的人,今日卻一反常態地在第一回見麵的母家娘舅麵前,高聲疾語,爭得麵紅耳赤。
兩個少年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又擔憂又想笑。杜掌櫃夫婦也沒料到這一場舅甥喜相逢的會親演變成這樣,慌忙上前,一人攔住一個。
簪纓的突然發作,一大半是因為她一看見檀依檀順,觸動了自家心結,想起了前世被庾氏教導得事事以太子為天的過往,仿佛一瞬間失了控,便狠吵了一通。
等話音出口,她自己的耳朵先被震得嗡鳴,再醒過神,堂中眾人已是神色各異。
簪纓一下子咬住舌尖,羞惱不已,誰也不理,埋頭跑了出去。
這舉動對於心軟性柔,禮儀得體的小女娘來說,同樣是人生頭一回了。
任氏著急要追,被衛覦抬手阻住。
夏日著襲的男子麵色冷白,目光像一池寒潭,輕道:“她能發泄出來,不是壞事。”
那頭檀棣還氣得哇哇叫,“我就住下!我還耗著不走了!老杜,正房在哪兒,娃兒不拿我當娘家人,我不能跌麵兒!”
這又是氣話了,杜掌櫃哭笑不得道,“大爺,正房住著老太妃娘娘,隻怕不大方便。”
檀棣一頓,來時隱約也聽得有這麼回事,隻是一時氣急忘了,又喊,試圖喊給跑去不遠的小娃兒聽:“清雅園子總有吧,我們爺仨沒人稀罕,住園子裡,不惹你們眼!”
杜掌櫃向身邊的大司馬輕覷一眼,這位怎麼還負手看上戲了?苦笑道:“府上的彆墅園子目下是,大司馬住著,您看……”
“噗。”檀順終於憋不住。
檀棣漲紅著臉,瞪了一眼不給他爭氣的幺兒,“打地鋪!打地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