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經眾口傳揚, 在坊間引起無數議論。
“聽說了嗎?釋法師瘋魔了……”
“好像是同成忠公的女公子見了一麵,說了幾句話便瘋了。”
“高僧怎會輕易入魔?說起來,當初傅家的那個老太太也是聽那位女公子說過一句話便發瘋了, 那傅老太太可是犯下罄竹難書罪行的人啊,莫非, 那位女娘子的眼睛是照妖鏡,釋法師名不副實, 經不住檢驗,便露了原形?”
“你們還沒聽說嗎, 法覺寺裡出了大盜, 尼姑庵裡還有暗娼……我看這佛啊不拜也罷, 誰知真假。”
一石激起千層浪,繼釋無住瘋癲的事一出,朝廷又出公示, 昭告了幾座寺廟裡的罪行,下令清查寺僧過去的名籍經曆。
這樣一來,民眾對於佛門的態度, 從最初的熱切追捧變成自家誠心被欺騙的不滿,大多心灰意冷, 花了許多錢買的佛象香燭, 也儘數束之高閣。
“……釋大師瘋了?!”
東宮中,仰臥在榻上的李景煥聞此變故,滿臉茫然, 繼而又是一陣嘶心裂肺的猛咳。
他想不通,一切本來都在他的計劃之內,為何大師與阿纓見過一麵後,就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烏衣巷的府中, 簪纓卻也在疑惑——她對釋無住原無好感,他發瘋也好,入魔也罷,是真的看出了她的來曆又或者佛心不定,簪纓都不關心,她隻奇怪,釋無住若真是因看出了她是重生之人,受不了這個真相,進而瘋狂,難道他之前在太子身邊時,卻沒從太子身上看出什麼蹊蹺?
按她之前的推測,李景煥十足十也是前世重生的人,如此才解釋得通他做的那些事。
難道她有何疏漏之處?
此事還不同於彆的,無法與沈階商議。簪纓悶悶了幾日,周遭之人隻當小娘子被釋和尚突然發瘋嚇到了,百般安撫。
卻在這一日,一個不速之客悄然找上門來。
簪纓看著跪在堂下的瘦弱身影,眉心輕折:“焉瞳?”
堂下的人不敢抬頭正視女君,兩眼卻在放光,“是,奴才焉瞳見過小娘子,小娘子還記得奴才。”
簪纓自然記得這小內監是禦前的人,卻不知他何以會登她的門,看裝束,還是換了身做粗活的仆人衣裳易裝而來。
焉瞳低頭輕聲細語道:“小娘子曾在廷杖下救過奴才的命,對奴才恩同再造,奴才一直銘感在心,思圖報答,隻恨人微言輕,對小娘子無從助益。”
他按捺著心裡的緊張和感激,一口氣說道:“奴才知道小娘子同庾娘娘不睦,近日在殿前發覺一事,如鯁在喉,思來想去決定來告知小娘子,以報女君大恩。”
經他一說,簪纓隱約記起從前確有這麼回事。
她當時不過是舉手之勞,卻沒想到會有今日之事。
目光審視著焉瞳,簪纓心裡還有一一分警惕,不置可否地問:“是何事?”
焉瞳向前膝行兩步,小聲道:“禦前秉筆何公公,一直掌管著陛下每日服食的丹藥。奴才有一次在窗外無意發覺,何公公在悄悄調換丹藥。”
簪纓目光倏爾一沉,“你看得可真?”
焉瞳連連點頭,“奴才知此事重大,不敢向人透露分毫,暗中留意何公公的行止,便在一個夜晚,悄悄跟隨何公公至禦花園,親眼看見他與東宮的李公公暗中交接。李公公交予何公公一個青瓷藥瓶,並金鋌數枚,被何公公收入懷中。”
這小內監事無巨細地將那晚所見場景,一五一十說給簪纓。
簪纓聽得心中波瀾迭起,沉默許久,忽而虎著臉一拍桌案,“大膽!你竟敢窺伺禦前,憑著紅口白牙便敢胡亂攀汙東宮,可知是死罪!”
她天生一張嬌麗討喜的長相,加上聲音儂軟,這一瞪眼並不駭人,反而有種奶糯糯的凶。
然而焉瞳從心裡敬重簪纓,聞言一怔,繼而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比手指天道:
“小娘子信我,奴才之言句句屬實!便是這會兒派人去搜何公公的屋子,必定能繳獲奴才所言之物。奴才……奴才是猜測此事對小娘子或許有用,這才來告,奴才隻想報恩……”
這年輕得與簪纓差不了幾歲的小內監說到最後,急得想哭,逼出來一句,“小娘子若不信,奴才願以死明誌!”
簪纓對上那雙過於明亮而誠摯的瞳眸,審視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暗自點頭。
“我知道了。”
她之前怎麼會對李景煥的猜測產生動搖呢,他非但知道皇帝不能服用丹藥,而且竟膽大包天到,暗中收買禦前內侍替換丹藥!
要知天子之心,最是多疑,皇帝多年來器重與寵愛李景煥是一回事,但若知道李景煥暗中換了他的藥,試想,太子手眼通天到這地步,今日能換藥,明日便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下藥,臥榻之側,皇帝豈能容忍?
這真是打瞌睡便有人送枕頭來啊。
簪纓神采奕奕地看向焉瞳,和軟道:“你起來吧,難為你肯冒險。此事,原公公知道嗎?”
焉瞳爬起來搖頭,“奴才一個人也不敢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