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覦身披黑氅,陪她觀山覽水。
他二人一者穿著輕薄錦衣,一者穿著厚重狐裘,看上去身隔一季,卻又是一輕靈一穩重,並肩而立的兩道背影,有種奇異的般配。
不過簪纓餘光瞟見那領風毛拂動的狐領,終究怕江風襲人,煞有介事地歎道:“有些累了,小舅舅,我們進去吧。”
她小機靈使得再好,在
千年道行的衛覦麵前也還是差著些。
衛覦隻消一眼便看出了她的算盤,倒是無奈彎唇。
“我也不是紙糊的。難得自在,不必顧忌我,喜歡在這處,便多瞧瞧。”
簪纓被道出心思,便也坦然道:“這樣的風景,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看到的。”
可小舅舅隻有一個啊。
她半拽半拉著他往避風的船室走,不曾留意到身後與她手掌相貼的男子,雙目鎖在她身上,指尖微微收攏,凝視她的眸色比江水更為深沉容蓄。
船行大半日,到得京口,時值傍晚。西天的夕陽還剩一抹餘暉掛在天邊,照得一切都澄登登的。
船上人臨渡登岸,穿過城門外的兩道馬柵欄,便進入了北府軍鎮的範圍。
簪纓入城後的第一印象,便是城中街衢整肅,道路廛市,青磚黛瓦,既無區區百裡之隔的建康城裡那種繁華麗色,也無遊冶士郎來往閒走。
她沒看到有重兵屯守的情況,但從來往巡防兵隊的鎧甲齊肅中,軍紀嚴明亦可略窺一端。
這座軍府散發著一種獨特的氣息,不露鋒芒,卻圭角畢現。
簪纓悄悄看衛覦一眼,很像他一手治理出的地方。
巡防兵士見了大將軍回來,也隻是頷首駐足,讓出道路,不曾有人誇張見禮,驚擾民生。衛覦直接帶簪纓去了大都督府,那是他日常治政居住之所。
到府門前,尚未入門,眾人忽聽敞開的獸首漆門裡傳出一道笑得不懷好意的精獷嗓音:
“……嘿嘿,徐先生,您可總算回來了。您老不是總督促卑職多讀些書嗎,正好老孫我近來讀書有個不解的地方,想跟先生請教:這《孟子》裡說,‘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那要是胸中不正,嘿嘿嘿,是不是就該瞭子眸了?”
督府門外的衛覦目光輕閃,在那一連串渾不吝的嘿嘿嘿之前,果斷抬手捂住了簪纓的兩隻耳朵。
果然,那閒得皮緊的東西嘴裡憋不出什麼好屁。
簪纓正凝神想聽聽那院中之人要向徐寔請教什麼,《孟子》她卻也讀過的,驟然被捂緊耳朵,一臉茫然。
她吃力地擰動脖子,滴溜溜的眼珠疑惑看向衛覦——有什麼是她聽不得嗎?
衛覦麵色深沉,就這般捂著她耳朵走進都督府,簪纓不明所以,也忘了掙脫,跟得亦步亦趨,模樣頗有些滑稽。
踏進府院,方才那口出葷言的軍將一看見大司馬,哎喲一聲,又喜又畏,衛覦照著他劈頭便斥:“膫子不想要了?閉上你的鳥嘴。”
話裡比他還葷。
其身後一入軍府便步步小心的杜掌櫃與任氏對視一眼,無比嘖舌。
衛覦言罷,方撤掌鬆開簪纓,麵色如常。
簪纓仰頭看了看他,也不知他們方才在說什麼,卻是那粗獷荒唐的軍將,聽得大司馬斥罵,先受用開心地應了一聲,轉眼看見大將軍身邊站著一位白嫩嬌滴的小女娘,驚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