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2 / 2)

簪纓很快接口:“此事交由我解決。我雖商戶,在朝中還有一二人說得上話。”

龍莽嗤笑一聲,“往常聽說‘囊中有錢不如朝中有友’,你夠豪橫,兩樣都有。”

他話鋒一轉,“可我怎麼信你,怎麼確定你用我不是一如劉樟用孫坤,無事拿我當刀使,有事把我推出去了事?”

他盯著那張無辜純麗充滿迷惑性的臉,心裡還是過不去被擺了一道的鬱悶,故意惡狠狠地碾牙:“畢竟你可會騙人得很。”

簪纓微愣,她是誠心招攬乞活兵,還真沒反過來考慮過這個問題。

不過她很快表明態度:“若有條件,你提,都可以商量。”

龍莽道:“靈璧歸我。”

簪纓點頭,“這是說好的。”

龍莽:“蒙城也歸我。”

簪纓想了想,她在此城暫留,要這座城卻沒用,若龍莽能好生管轄起來,不再發生樊卓治下之事,能者多勞,未為不可。便又點頭,道:“好。”

“叫聲大哥。”

簪纓一下子愣住。

她不知他是怎麼拐到這句話上的,隻當是草莽梟雄慣愛混說笑,她的臉皮已不像從前那樣薄了,叫他一聲,也不會掉塊皮肉,當場便大大方方道:“大哥。”

龍莽哈哈大笑,“不是這個叫法,我的意思是,你我結義,結成異姓兄妹。如此一來,我才信你不會背地坑我!”

簪纓一時失語。

龍莽等了等,見她不嘖聲,了然一哼:“是了,你出身富貴人家,哪裡看得上我這泥腿子。令慈唐夫人是曾與皇後拜過姊妹的人,我哪裡配和小唐娘子攀親扯故!”

簪纓哭笑不得,語調微微甜膩,“龍兄,你的脾氣怎的說來就來?我本商籍女,發過誓這一世都不入士族,又有何高貴之處?”

資助乞活軍和資助北府軍不同,後者她可以放一萬個心,但是對於乞活軍,她急需這支隊伍助力不假,卻也擔心他們坐大之後,野心膨脹,生出什麼異心變故,叫她弄巧成拙。

結拜為兄妹……倒是一個比歃血盟誓更牢靠的辦法。

根據這一次的合作,她對龍莽的為人也摸出幾分根底,他雖不拘小節,卻是個大節無虧,義字當頭之人。

簪纓想定了便定了,一點不拖泥帶水,“好,小妹願認龍帥為義兄,此後同舟共濟,絕不悖離。”

龍莽眉頭一挑,看著她,“你真想好了?”

簪纓嫣然一笑:“是啊。這下子義兄不走了吧,也不怕我坑你了吧?我這便去告訴杜伯伯,請他準備好香燭,好向我阿父阿母焚香告知此事……嗯,再選定吉日,與義兄正式結拜,何如?”

龍莽聽她頃刻間便思緒清晰地安排妥當,大樂,自然說好。

杜掌櫃聞聽此事,猝然一驚,勸小娘子慎重一些為是。

然而簪纓堅持,他無奈何,就按小娘子的吩咐準備了下去。

其後,這消息又不知被哪個碎嘴的故意透露給了傅則安。

受監於偏房中的白發郎君聽後,眼波苦晦,沉默許久,輕聲吐出兩字:“也好。”

不管他人驚異也好,不樂也罷,龍莽卻是許久沒有過的高興。晚膳與簪纓同案共食,為照顧小女娘的感受,不可一頓無酒的乞活帥破天荒沒有飲酒,不住笑道:

“好,真好,我又有妹子了。往後我便叫你阿奴,聽說南人都是如此稱呼小輩。”

簪纓嘴裡的飯險些噎住,忙道:“不要。”

她怕龍莽多心,又趕忙絞儘腦汁地解釋,“這個……大哥的祖籍在洛陽新安,我祖上是長安人,皆可算是北人,不用如此稱呼……平常就可。”

“那也成。”龍莽隨得她,又想起一事,自說自話,“不過這樣一來,大司馬豈非長了我一輩,也成了我舅舅?”

“咳、咳咳!”

簪纓終究沒逃過這頓嗆咳,頭埋得快要落進碗裡,羊皮靴裡的腳趾摳地,小聲道,“也許以後是平輩呢……”

龍莽沒聽清她咕噥什麼,隻是目光掃過她的耳尖,粗手大腳的漢子也不懂,“白日被風掃著了?耳朵怎麼紅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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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無事,兄妹二人辭後,各去歇息了。

卻在將要就寢時分,忽有傳訊兵飛奔入驛館,向簪纓稟報:“城外有一股隊伍疾進而來,大約數百輕騎,穿的是豫州軍服色,猛馳之中隊腳猶齊肅非常。”

簪纓披氅驚起。隔壁房間,龍莽也聽得消息,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披甲出來。

“想是豫州本部援兵,見孫坤敗,又來夜襲。不知死活的東西,壞了老子好心情!阿——妹子彆怕,大哥這便出城退敵。”

打夜戰是乞活軍的拿手戲,龍莽迅速召集部下,再度奔出城去。王叡攜兵從旁策應。

簪纓不放心,也上城頭觀戰。

冬日晝短,是時天色已黑。便見對麵快馬馳來,人數雖不足千,卻隱含肅殺之氣,勢不可當。

王叡倉促之間來不及準備絆馬索,便令步兵在城外空曠處倒插槍矛,略略抵擋頭一撥的衝馬攻勢。

然待敵方及近,王叡借著火光,緊盯為首那兜鍪覆麵之人,驚了兩驚,不敢確認,又努力認了兩認,猛然高喊道:“止戰!止戰!自己人!自己人!”

意為停攻的鳴金鑼聲連連敲響,對方的戰馬正至城下。

王叡部下的北府兵自然令行禁止,然而龍莽的人卻是雜牌軍,不聽軍號,龍莽就看見搶先衝鋒的兄弟被對手掀下馬去,氣血上湧,哪裡停得。

“媽了個巴子的!止個屁!任他是誰,老子也削死他。”

他單騎衝向敵方首將,但見對麵之人跨馬握刀,身形梟悍高岸,兜鍪之下,一雙凜麗劍目如電。

兩刀相撞。

龍莽以雙手刀對他單手刀,竟遽覺由腕到肩麻成一線,虎口已迸出血來。

他震驚於對方駭人的臂力,難掩驚愕。

城頭上,簪纓瞪大眼睛,緊盯著那道昏昧中模糊的身影,瞳孔放大,呼吸逐漸變得緊|窒。

她忽然低叫一聲,快速跑下城樓,呼來汗血馬,上馬馳騁出城。

“大哥住手!他是大司馬!”簪纓的心在怦怦狂跳,迎麵乾風吹臉,吹掉了她的白狐毛兜帽,將她水樣的桃花眸吹弄起幾道淩亂的漣漪。

她滿心都在想: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然而她聲量不夠,龍莽並未聽清,餘光見到紅色纖影出城,急得下意識道:“阿奴莫出!”

與他對陣之人眼鋒忽作一厲,原本隻出七分力的臂膀驀地向下狠擢,正磕在龍莽刀刃中心,將他打落馬下。

簪纓的鬥篷在後揚起,一往無前地馳向那匹駿騎。

龍莽七葷八素地摔下去,才意識到什麼,忙令手下散開莫衝撞到她。

馬上,身穿豫州軍服的首領穩停,向後微微抬手,身後即刻燃起一片火把照路。

星星點點的光,映進他漆黑如夜的眼。

他等著她奔馳過來。

蒙城的夜晚,一切都靜了,隻有簪纓駕馬向前的身姿是生動的。

她到得扶翼跟前,用力扯住韁繩,分明馭馬已經十分熟練了,這一下子,手竟輕輕地發抖。

二人四目相對,電光石火。

男子忽然夾馬向前輕策一步,一言不發地俯身伸臂穿過女子腋下,就著簪纓的身位,把她抱到自己馬上,麵對著麵,一把扯進懷裡:“這是在玩兒什麼呢?”

他筋骨有力的手臂攬住她後背,壓向自己。

嗓音夾著夜寒,卻是無下限的縱容,不責不斥,和從前一模一樣。

背對城池的乞活軍和麵對城門的輕騎兵大眼瞪小眼,鴉雀無聲。

龍莽躺在地上,心裡:“……”

簪纓不管,她想衛覦太久了,眼也不眨地描摹他的臉,入迷地盯著咫尺之近的薄唇,被一份陌生又預演了許久的情愫舔|弄了心跳。

她此刻是一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女孩,輕易歪在他身上,雙手緊摟住他腰,仰著臉兒,聲音又甜又軟:

“小舅舅,阿奴很想你。”

衛覦眸海定住。

上一次分彆,在他看來分明是他傷了她心,不歡而散。

簪纓一點不見外地抱著他,眼神分外璀亮,悄悄的,又像立誓:“我有一句很重要的話要告訴你。”

她純摯的眼神幾乎在無意識勾人。

連著奔襲兩日兩夜的衛覦忽然笑了。

他緊叩的牙關自己咬斷了心裡擰的弦,該鬆的手沒鬆,傾身垂眸:“不如你先告訴我,你何時認了個好哥哥,阿奴兩個字,隨便誰都能叫是麼?”

他的語氣,彌漫著慢條斯理的晦沉。

他眸底的黑淵,想要把人吃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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