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戰功成了嗎……
她在做夢嗎……
行伍著裝的男人踏上最後一級台階,挾風雷勢跨入禮堂,眸靜而黑,不再向前。
他掃過這間簡陋的禮堂。
又看著與他相隔一箭地,穿著喜服,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的女孩,她的眉,她的眼,她長開的氣度,還有那份不動聲色勾著人魂的嫵媚。
是他自己放手讓她去闖蕩,去自由地成長,去尋找更好的良人。
所以她勾完他,跑了。
衛覦聲音寒得驚人,“通知我一聲都等不及,就這麼把自己嫁了。”
然而若從他極度沉抑冷淡的嗓音裡細辨,就算此時此地,仍是有一絲絲寵縱的。
簪纓立時意識到小舅舅誤會了,邁出步子。
“咳咳!”
尹平彰的嗽聲驚醒了簪纓,他顫顫站起,被這個不速之客一身煞威驚得連連咳嗽,卻未失了主家之禮,“這位是……親家舅吧,一同、一同……”
簪纓心思回轉,尹老爺身子弱,這若是被嚇了過去,今日的結義就會變成結仇。
她目光從癡迷恢複冷靜,先果斷在尹真臂上一按,低道:“先送舅父回屋,莫驚著老人。”
而後快步走向衛覦,一麵走一麵偏頭吩咐春堇,令她找阿寶妥善安排賓客。
衛覦的眼神在她觸碰彆人的手上一掃,腳步比她更快。
她果然長大了,穩重了,看到他,第一反應是顧著彆人。
她不再會飛奔到他的懷裡,摟住他的腰撒嬌叫他。
她有了彆人。
衛覦的長腿三兩步就邁過去,黑眸居高臨下,不待她說一句話,猛地,單手卡住她腰臀扛抱在肩,嗓子透著不講道理的狠勁,“住哪兒?”
簪纓身體陡然懸空下折,長發垂墜下去,挨在男人挺括的衣布上。
她一身重量都壓在他的肩上,無處著力,指尖下意識摳住衛覦硬繃到極點的背肌,心跳如鹿,完全懵住。
這個姿勢讓她羞得不行。
可本能的依賴又讓她下意識一指。
衛覦照著她給的方向,就這麼單臂抱著人,腳底生風出了禮堂。
滿堂賓主麵麵相覷。
薑娘沒有見過大司馬,心中隻有女郎的安危,見狀擰眉跟上,還要拔刀,被眼疾手快的檀順擋身攔住。
不可一世的小將軍這會兒連腳都是軟的,慌道:“你彆添亂了。”
“怎麼回事,大司馬怎麼會來,洛陽呢?”傅則安上來急問。
“洛陽奪回來了,現是徐軍師在那主事。”檀順回以剛剛從謝榆口中得知的戰情,天知道他剛剛隨副將出去察看,卻看見大司馬的時候,一刹跪下的心都有了。那個噬人的眼神,那種天然的鎮壓,讓他現在想起來還是膽寒。
得虧他先前派人協同駐守堡內外每一個關卡,北府衛認得大司馬,這才一路通行無阻,沒鬨出不可收拾的事來。
可還沒等他和大司馬解釋清楚,大司馬衝他說了一句廢物,就闖進來了。
檀順委屈。
最驚異的當屬尹真。他已經猜出了此人的身份,除卻那位名動天下的戰神,還有誰會令北府兵俯首稱臣。他如此從容不迫地出現在尹家堡,隻能說明洛陽一戰已經得勝。
然而,尹真聽說洛陽宮中有珍寶無數,有佳麗三千,還有所有豪雄英主都向往的寶鼎龍座。像衛覦這樣一個睥睨天下的雄偉人物,拿下洛陽後,不急著揮霍金山,享受美人,受萬眾跪拜,卻趕到這裡來……搶一個人的親嗎。
尹真想起義妹那日柔情似水的眼神,破天荒笑了笑。
衛大司馬那樣,叫做“不在意”?
義妹不會有什麼事吧……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安撫住舅父。尹真攙著舅父,對上老人孱弱卻玩味的眼神,硬著頭皮閉眼解釋:“子嬰她、來自江南,她們那邊的習俗,成親當日,由、由娘舅抱、送入洞房……”
暗黑的夜,處處都掛著紅綢燈籠。
衛覦的腳底幾乎冒了火。
他一路把簪纓抱進屋子,比不過一杆槊沉的輕盈份量,像壓著他的命。
踹開門,他看見屋裡沒有一絲喜慶色彩的素青帷幔,心便一頓。
不是沒想過這事有假,但他方才在禮堂中,清清楚楚看見了她父母的牌位。
他想心存僥幸,又不敢僥幸,直接把人抱到榻上。衛覦急得沒了章法,撂下女子時還不忘用左掌墊住她後腦,沒讓她受一點磕碰,隨即欺身,鼻尖抵住鼻尖,一腔無處安放的燥戾與難受都喘出來:
“認識他多久了?
“喜歡他?
“非他不嫁?
“沒有十裡紅妝,委不委屈?
“當年約定都不作數了,是嗎?”
他每問一聲,便抵著她往下壓一寸。
直至兩人的身體間再無縫隙,他的薄唇依舊懸在她上頭,拉扯著自己最後的底線。
從上了他的背就沒開過口的簪纓,在昏暗的帳子裡,紅衣如雲羽鋪開。
如此懸殊的體型差距,她被壓著,顫著,找他的眼,去摸衛覦脈搏的溫度。
手腕被衛覦反手製住。
“小舅舅……”
簪纓想抱他都不能,隻能被迫仰著,露出纖白脆弱的一截玉頸。
她顫簌著水光瀲灩的眼睫,一口氣道:“沒有嫁,是假的,我不喜歡彆人,我喜歡你。”
她的聲宛如被烈日揉碎的軟雪:“小舅舅,我隻喜歡你。”
衛覦整個人安靜下來。
從後背緊硬如石的肌肉開始,他一點點,一點點放鬆下來。
眼裡的黑潮包裹住礁石的刺,褪到安全的水位線以下。
他慢慢地鬆開勁,又再一次抱緊她。
頭埋在她頸窩,深深吸一口香氣,才算活過來。
“再說一遍。”
簪纓終於可以活動雙手抱住他,她環攏著他的腰,細細的兩隻胳膊,抱得他那樣緊。
情不自禁想閉上眼感受獨屬於他的氣息,又舍不得。
簪纓眼睛睜得大大的,昏昧裡生光。
“小舅舅,阿奴喜歡你,從未改變過毫分。”
“你終於回來了。”
他們分彆的時間,一共是一年零三個月零二十三天。
他們通過的信,一共有二十六封。
但信上看不到他的臉,他好像比從前黑了一點,更英俊勃發,更威儀烈烈,身上還莫名多出一種不講道理的侵掠感。
可簪纓一點也不怕,唯有歡喜。
衛覦聽著夢裡才有的嬌音,聽到那聲久違的昵稱,終於從身到心得到滿足。
他抬起頭凝著她。
“是結義。”大司馬統領萬軍的腦子終於轉過彎來。
“嗯。”簪纓抱他一會,無邊的欣喜過後,很快想起現實問題,“洛陽已勝?你有沒有受傷?體內的……如何?”
她敏銳地感知到,小舅舅的情緒不對頭,可她從他身上看不出症狀。
他不說話,簪纓就推推他要起來,紛亂的鬢絲迷了眼,勾弄開,向外道:“春堇備冰水,跟著的親衛是誰,進來回話。”
那是習慣於發號施令的口吻,以及超乎這個年齡的克製冷靜。
衛覦眯了眯眼,在他錯過的光陰裡,他的阿奴變得又成熟,又淡定,怎麼,是把他當成要處理的公務了嗎?
他側眸向外低叱,不高興地把人按回懷裡,啞聲道:“再說一遍給我聽。”
簪纓微頓,抿嘴笑出來。
“我喜歡你。阿奴喜歡小舅舅。”
“那我呢,”她順從衛覦的心意,慢慢安撫著他,靡麗的眸光裡天真與嫵媚並存,明知故問,“我還在小舅舅心裡嗎?”
衛覦沒有片刻猶豫地拉住她手向下帶,目不轉睛盯著她,又拉起她的手按在心口。“你一直在這。”
在簪纓睜大的顫顫圓眸中,他開始低頭親她的耳垂。
“這話是十六給晚了……阿奴,你彆跟彆人,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