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第 163 章 字正腔圓的兩個字:“……(2 / 2)

簪纓搖搖頭,起來扭了扭被他囚在懷裡一宿僵硬的脖頸,從隨身的荷包裡喂給他一顆清心丹。

黎明之前,最是黑暗。

可黑暗過後,也是最璀亮耀眼的朝霞。

她不怕,她信自己等得到,更信衛觀白不是凡夫俗子,他一個人的命,定比十六個人更硬。

*

簪纓和衛覦從屋中出來後,一院子的烏眼青都鬆了一口氣,無疑,大家都是在這裡守了一夜的。

葛清營看見他一人相安無事,奇跡兩個字已經說膩了,可除此之外,也再沒有其他的解釋。

之後隊伍趕路的速度便更為緊迫,衛覦也發現自己無論清醒還是不清醒,都已離不得簪纓,與她在一處時,或下棋,或說話,想方設法讓自己保持清醒。

“阿奴,我整夜做著同一個噩夢……”疾馳的馬車內烘著暖炭,衛覦將人攏在自己的大氅裡,與她主動說起了他之前一直不願言說的那個夢。

他夢見自己舉著一把刀,在血紅一片的濃霧裡,不斷砍著拓跋奭的頭顱,卻怎麼也砍不絕。直到,眼前的那張人臉變成他自己,他己來不及收刀……然後,那張臉又變成了簪纓。

每當這時,他便會溺水般驚醒過來。

哪怕在夢中,他也絕對不會傷害她。

簪纓聽著,一枚玉潤的白子凝在指間。

兩人眼前的這盤棋,她再落一子便能贏了。衛覦不說那些掃興的話了,有些無奈地捏捏她耳垂,“怎麼還是舍不得贏我?”

“你讓了我三手,我怎能贏。”簪纓將棋子投回棋盒,醞釀良久,終於下定決心般抬頭,眸光瀲灩,“觀白,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衛覦:“什麼事?”

簪纓輕輕吸進一口氣,道:“曇清大師說的不錯,我,我是轉生之人,我記得前世之事。”

衛覦看著她,沉靜了好半晌,“阿奴急糊塗了。”

“不是,你聽我說。”簪纓在微顛的車廂中抓住他寬厚的大掌,語氣有些發急,她原本不想這麼早告訴他,可是她想留住這個人,一口氣道:“是真的,我記得前世的事。前世我很糊塗,沒有與李景煥退婚,後來我受了傷,他們便把我軟禁在冷殿裡,奪去我的家財去和世家作對——”

衛覦坐正了身體,聽著從她口中說出的這些如同天方夜譚的言語,難以置信,卻又莫名篤定她並非哄騙自己,嚴肅地問:“傷在哪裡?”

簪纓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右臂。

衛覦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後來呢?”

“後來,”簪纓堅定地看著他,“是你,是小舅舅你打敗了匈奴,揮師南下來救我。那時你的傷已好了,你帶兵火燒朱雀橋,闖進建康宮,斬殺了那人,從宮裡救出了我,就和這一世相差無幾。然後你便把我帶在身邊,一直對我很好很好。”

衛覦聽著她栩栩如生的描繪,想起他們在西山行宮重逢時,她看他陌生拘謹的樣子,眼底慢慢湧出一種極深的悲傷,笑著問:“真的嗎?”

“真的!”

簪纓淚水奪眶而出,埋頭抱緊他的腰,“這一世有許多待我好的人,可是再沒有比你待我更好的人,再沒有了……”

衛覦刮她的鼻頭羞她,幫她擦不要錢的金豆子,柔聲道:“原來我和阿奴的前緣這樣深,前一世能做到的事,這一世沒理由做不到啊。莫哭了,我會一直陪著阿奴的。”

“你說的。”

“衛十六的話,不食言。”

*

車隊進入長安這日,簪纓沒有看到驪山晚照,灞柳風雪的名景。她掀開車簾,望著這座初次見到的古都王城,一片沁骨的冰涼落在手背。

她癡癡地低頭,看著融化在皮膚上的雪花。

前頭探路的謝榆撥轉馬頭,盈著淚意高呼:“九月,九月落雪了!”

簪纓轉回頭,看著靠在車廂上陷入深睡的男子,哽咽道:“觀白,你聽見了嗎,下雪了。”

這一年北方的冬天來得格外早。

長安雪花大如席。

*

一十日後,從西域蔥嶺返回的商隊與北府親騎一道快馬趕回。

原來今年西域的第一場雪也下得極早,當地人都說,差不多一十年沒有過這樣的早冬了,蹲守在毒龍池的衛隊不敢合眼地等待,終於在一個黎明,奇異地看見兩朵水蓮並蒂而開,便趁花開之時都摘了下來。

和主君女君在長安行宮會合時,一路上提心吊膽恨不得馬生雙翼的親兵大鬆一口氣,取出水蓮時再三保證:“下屬以性命擔保,這兩朵花都是在花開時摘下的。”

餘下十多人一同點頭稱是。

此時,衛覦已有多日陷入混沌的狀態,不辨人事。

但與祖將軍症狀不同的是,他不再暴起傷人,隻是終日抓著簪纓的手腕,隻要她在,他便眨著那雙深紅如玉髓的眸子看她,安安靜靜的。

葛清營反而驚心,因為他發現,衛覦正在內心深處把自己與獸性同化,不去對抗,以抵消暴怒傷人的發生。

若最終等不到藥,他仿佛打定了主意,餘生便這樣陪著她。

葛清營行醫一生,見過無數生老病死,竟是震撼難解,究竟何等的心誌,何等的情感,才能令他做到這種地步?

所以這味藥無疑是及時雨。葛清營立刻著手熬藥,八八六十四刻鐘不離藥爐。

藥好後,他還擔心衛覦喝不進去,不過簪纓接過藥碗輕聲細語地一哄,衛覦眸子微動,雖然聽不懂,還是一口一口地喝了進去。

上下同時鬆了一口氣。

燈影瑩瑩的殿室內,簪纓守在榻邊,看著男人仿佛熟睡一般成熟安靜的眉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觀白,觀白,回家吧,我好想你。”

她一直衣帶不解地守著。

殿外值守的兵士,望著天邊的月亮,輕聲向同伴道:“嘿,知道嗎,原來所謂守蓮的毒龍就是揚子鱷,老子摘蓮時差點被咬掉手指!”

他笑著笑著,喉嚨突然哽咽起來,仰頭抹了一把眼睛,“他媽的,老天對大將軍還不算瞎了眼……”

衛覦陷入一場走馬觀花的夢裡。

俄而,他見到了自己亡故多年的母親,阿母容顏婉麗,猶如生時。他萬分喜悅地大步奔去,迫不及待地告訴她:“阿母,父親不曾對不起你。他沒有續弦納妾,沒有十六個兒子,隻有我和阿姊。”

母親微笑地看著他,神情間充滿慈愛。

衛覦一轉頭,又看見了身著清雅宮裝的阿姊。

阿姊的性格隨了母親,人如其名,是如出一轍的溫婉,可是今日,她卻怒氣衝衝望著自己。

衛覦正不解,臉上就挨了一巴掌,“臭小子,你做的好事。”

衛覦大惑,錯眼間唐素姊也來了,毫不客氣地照著他的右臉又來了一下子,似笑不笑地抱臂哼哼:“小兔崽子,你可以得很呐。”

他做錯什麼了?

衛覦不明所以,無以自辯,正在這時,胥三哥抱著一撂書籍,文質彬彬地走近。

衛覦看見解圍的人,連忙迎上去,三哥一見他,卻開始唉聲歎氣,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好像有些挑剔,又似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子胥公是打人不打臉的斯文人,他悶了半晌,溫和笑說:“十六,你轉過身去。”

衛覦也不知他為何要如此聽話,依言轉身。

然後他的屁股上就輕輕挨了一腳。

可以說,衛覦就是被他未來嶽丈踹醒過來的。

他的唇上已冒出了一層胡青,睜開漆黑的眼眸,便見在榻邊守著他的簪纓。他手指微微一動,頂不住打了個盹的簪纓立時醒來,與他四目相對。

明明日日相見,卻如久彆而歸。

案頭的蠟燭燃了一夜,剛剛燒到芯底,一縷輕渺的青煙嫋嫋飄散在這間靜謐的室宇。

衛覦想,這總不會還是夢了吧?

“觀白,你醒了!”

簪纓一愣之後,眼睫濡濕,要去喚葛先生進來,衛覦勾起指尖拽住了她。

簪纓見他氣血充盈的紅潤薄唇微動,按捺住弼弼心跳,忙將耳朵湊去,聽見他字正腔圓的兩個字:

“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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