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廟門口,是那兩個士兵在守著。
他們百思不解,為何十七郎一反常態,竟由著那小白臉指揮。
黑狗豆子趁著他們不注意,早從後門繞了進廟內。
先前來龍王廟的時候,楊儀叫領自己過來的那小孩子把豆子先帶回去。
她擔心豆子在此又叫起來,萬一惹的十七郎等當真作出什麼來,那就後悔莫及。
沒想到,豆子半路上還是掙脫跑了回來。
黑狗悄無聲息地穿過庭院,從後廊口上向前,微微昂頭,黑色的鼻子嗅一嗅,微微耷拉的耳朵抖一抖,便知道要找的在哪裡。
站在前院門口,豆子一眼望見了石桌上的那具屍首。
明明是個狗子,臉上卻在瞬間滿是人都能看懂的悲傷。
它沒再吵鬨,而隻是安靜地走近,一直走到石桌底下,慢慢地趴下了。
兩隻前爪伸著,尖尖的嘴搭在上頭,兩點白眉間起了一點皺,眼睛蹙蹙地耷拉著。
在豆子才出現的時候楊儀已經發現了它,豆子沒吵沒鬨,讓她鬆了口氣。
“我剛才查過它的四肢骨骼,不像是侏儒,這應該是個六七歲的孩子。”
十七郎扭頭看看那猴:“說明白些,你的意思是,這是個長的像猿猴樣的孩子?”
如果是這樣,十七郎不至於太過緊張,他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也曾聽聞某某地方,嬰兒被狼群帶走,在狼群中長大,最後成了一個身上長毛、行為也很像狼崽子的“狼孩”。
那這猿猴……莫非也是同樣?
楊儀的回答讓人心寒:“不,這幅樣貌並非他天生的。”
“不是天生又是怎樣?”
“官爺有沒有聽說過……”楊儀咳嗽了聲,想找帕子,手卻沒有洗:“有一種很傷天理的法子,叫做,采生折割。”
十七郎聽過,甚至也曾見過。
有些乞兒,把極小的孩童拐了去,用最殘忍的法子,或把孩童斷手殘腳,或改造為令人駭然的“怪物”,然後供人觀賞以斂財,比如人麵蛇,又比如人頭狗,提起來都一陣惡寒。
“你說這孩子……”不知不覺十七郎換了稱呼:“就是那種?”
楊儀指了指那毛茸茸的皮毛:“這張皮並非天生,雖然如今已經跟天生沒什麼區彆了,但我能夠保證,這底下是個不折不扣的孩童。”
十七郎的唇極快地抽了一抽,強悍如他,也不由掌心微汗。
他看向自己的刀:“那你為何要剖開他。”
楊儀道:“官爺不覺著他的這個死狀很可疑麼?方才我用儘法子,也抽不出他的手,必定有什麼擋住了,所以……”
“我來就是!”十七郎忘了自己的袖手旁觀論。
“官爺,不可用強。”楊儀擋住他,她當然知道十七郎力氣大,可若是硬拽,後果隻怕不會太美。
十七郎瞪向她,他心裡有一點很烈的惱火,極想找個人來燒一燒。
那種傷天害理的手法他有所聽聞,但今日是親眼所見……
他忽然有點疑惑:連自己都幾乎失態,為什麼麵前這個看著弱不禁風的家夥,自始至終都沒怎麼動容。
楊儀歎了聲,舉手要去拿腰間的荷包,但一隻手拿著刀,另一隻手也沒有洗。
十七郎留意到她的動作:“要拿什麼?”
楊儀道:“待會兒的氣味會有些難聞,拿點薄荷……”
沒容她說完,十七郎將她腰間荷包抄入掌中,卻拽的她往身旁近了一步。
楊儀急忙止步:“官爺……”她可沒想過請他代勞。
十七郎捏著那荷包,有點意外,這荷包看著倒還顯出幾分精致,細膩的天青緞,底下繡著幾根飄逸的蘭草,就是有點舊了,天青麵上泛著半新不舊的淺灰色,就好像山雨欲來之前的天色。
荷包鼓鼓囊囊的,十七郎扯開,果然有幾枚翠綠的薄荷葉子,他用手指拈出兩片:“要怎麼用?”
楊儀蒙著臉,兩隻眼睛靜靜地望著他。
十七郎這才發現,因為他拽起荷包,把她的衣帶也扯歪了,楊儀便半偏著身子,上半身微微後仰,免得靠他太近。
他觀望她雙臂微微揚起,看出她的避諱。
嗬嗬一笑,把荷包放開,十七郎道:“你怕什麼?我總不比那猴屍還可怕,剛才你尚且葷腥不忌地摸來摸去,老子好歹是個活的!”
楊儀沒有回嘴,隻後退半步,用手背拂了拂衣帶:“我蒙著臉不用,官爺自用吧,含在口中便可,嚼碎也無妨。”
她原本是想要含一片的,但現在這個情形,總不成叫這位官爺喂她?
就算他肯,她也不願意,何況對方這個脾性也不可指望。
十七郎看著手中幾片葉子:“我又不是牛羊,吃這個作甚。”
楊儀重新注視那猴屍,緩緩地說:“薄荷又叫銀丹草,夜息香,是一味中藥,《本草》曾記載過,此物可疏肝順氣,消風散熱。”
她那院子裡花兒種的少,藥草之類的卻有幾味,尤其是東邊籬笆旁,一大片的薄荷草,鬱鬱蔥蔥,每日必用。
十七郎見楊儀舉手要去切那屍首,一時顧不上跟她爭辯,勉為其難將一片葉子送入口中,微微一咂,果真有一股清爽之氣在舌尖發散,將他方才那點燥熱驅退不少。
“你……”十七郎剛要開口,見楊儀已經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