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樞疑惑,大膽抬頭,卻見俞星臣靠在博古架上,用沙啞的聲音發出有點古怪的笑。
忠心耿耿的侍衛不知他為何而笑,難道他不惱自己告訴了十七郎真相嗎?
俞星臣慢慢地斂了笑,他自言自語地說:“殺手……楊儀?這件事越來越有趣了。”
靈樞不懂。
但見俞星臣似乎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靈樞忐忑地問:“大人,真有殺手欲對楊先生不利?是……何人所為呢?”
俞星臣搖了搖頭,他的喉嚨還很疼,仿佛被人掐斷而又接起來似的。
用仿佛耳語般的聲音,俞星臣低低道:“我也想知道,到底為何。”
一輛馬車如同發瘋了似的拐彎,衝入人群。
在一片尖叫聲中,馬車向著城外狂奔而去。
趕車的人蒙著臉,嘴裡喃喃罵著,不住地鞭打拉車的馬兒。
馬車衝過城門口,沿著官道一刻不停。
趕車的人總算稍微鬆了口氣,他回頭大聲罵道:“陳老四你他媽的!我說不要動手,你偏要衝動行事,這下好,必定會打草驚蛇!不管巡檢司跟薛十七郎都有了戒備,這次弄錯了人,下次再動手就難了!”
車中沒有聲音,趕車的人怒罵:“你他媽是死在裡頭了?給我透口氣!”
叫了兩聲,車中的人總算探頭道:“閉嘴!老三你這個蠢貨,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女的!”
趕車的叫道:“罵我蠢貨,我看你是又蠢又瞎,彆的或許有假,你沒看見他身上背著的那搭帕!那是擺夷族男女的定情信物,但凡女人把這個給了男人,那就是定了終身!異族的男女不比中原,背上這個就等於多半乾過了!你還說彆人蠢,他背著搭帕難道還是個女的!”
車中,那人狠狠地瞪著楊儀,又看看她背著的那花布袋:“擺夷族……”
楊儀瑟縮著,心裡有驚濤駭浪。
之前俞星臣在巡檢司門口的那幾句話,句句深意。
楊儀越想越覺著……俞星臣可能已經猜出了她是誰。
不然以俞大人的性子,不會跟她說那些表麵聽來無用的廢話。
這一世,按理說俞星臣不認識她,更不會留意她。
畢竟,曾經對俞星臣來說,楊儀,隻是太醫楊府的一個可有可無的“嫡女”。
是他可有可無仿佛點綴般的妻子。
如今他竟然盯上了楊儀,這自然是楊甯的功勞。
真有趣,她本來想跳出原先的命數軌跡,卻終究不免還是跟這些人遇上。
打發了薛放後,楊儀緩緩地出了巡檢司。
她在角門處徘徊。
在看出俞星臣的用意後,楊儀的本能反應是走為上策,她隻會看病救人,若論起跟人比心機耍手段,那簡直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但真的邁出角門的一刻,心裡卻又有個聲音不住地叫她回去。
她往前走了兩步,又轉回身想上台階。
就在這反複的遲疑之中,一輛馬車呼嘯而來,毫無防備的她竟給直接拽入了車內!
但如今讓楊儀震驚的,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居然會被當街擄劫。
更因為……薛放送的這花布袋,居然是擺夷族的定情信物?還是女子送給男人的?
原來如此。
怪不得薛放會聽說她有了相好的傳言,甚至要談婚論嫁,原來“罪魁禍首”,竟是他送的這搭帕。
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過分的驚訝,跟浮現的苦笑,扭曲地顯露在臉上,對於陳老四而言就像是真切的驚恐。
楊儀看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轉動,似乎隨時想撲過來。
“好漢,”她趕緊把花布袋捂住,瑟瑟地說:“我不知是怎麼得罪了兩位?但請千萬彆動這個,這是我……心愛的佩佩給我的,若是毀損了她就不肯嫁給我了。”
要是戚峰在這裡,隻怕要踹她兩腳。
趕車的那人隱約聽見,放聲大笑:“陳老四,你聽見了!狗東西,我說的話你全不聽,非得碰死了你才知道!如今把個男人當作那正主劫來,我看你怎麼交差!”
車中的男人則顯得像是吞了一隻蒼蠅般難受。
楊儀聽的分明,這兩人竟是有備而來,還是被人指使。
她暗暗叫苦,仍假裝驚恐地:“什麼?什麼正主?兩位是弄錯了?”
那陳老四上下打量她:“就算是弄錯了,但他畢竟是薛十七的身邊人,薛不約拿了我們那麼多弟兄,殺了這個也不虧!”
“呸!”外頭那人猛啐了口:“你隻想著報仇,不想著如果沒法兒把那個姓楊的弄到的話,那個主就會要我們的腦袋?”
陳老四咬牙切齒,死死地盯著楊儀看了會兒,又看看那花布袋。
來回幾次打量,突然道:“我就不信他真的是個男人……”
他張手扯向楊儀領口。
楊儀低頭縮身,仿佛是嚇壞了:“好漢手下留情,彆為難無辜的人!”一邊說,右手似慌亂般在陳老四的手腕輕輕掠過。
刹那間,陳老四隻覺著虎口一麻,像是竄了筋一樣。
他不明所以,急停手,抬左手去揉。
誰知就在這時,後頸上也像是被蚊子叮的般刺痛了一下,陳老四抬頭,想看看是否有什麼飛蟲,誰知眼前突然模糊。
他搖搖頭,還來不及出聲,人已經往前栽倒。
楊儀將指間藏著的銀針彆在自己的袖口。
她方才所刺的,是合穀穴跟風府穴兩處穴道,合穀穴能夠讓手在瞬間麻痹,風府則足以要人性命。
陳老四見她病弱不堪,自然毫無防備,竟給她一擊得手。
不過楊儀並未下死手,隻讓他陷入昏迷就是了。
楊儀小心往車前挪去。
那趕車的因聽見車內兩人的對話,便道:“我看你彆是那種毛病又發作了!所以故意的這麼乾!天殺的狗才,遲早晚被你連累死!”
楊儀縮在車門邊上,思忖著自己下手的可能性。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迅速地開始刹車!車內的楊儀一時不防,幾乎從車廂滾了出去!
她緊緊扒住車壁,驚魂未定。
正在定神,就聽到車外那人顫聲道:“烏、烏先生!”
楊儀靠在車門邊上,小心向外看,卻見前方路中間站著一人,竟是個須發微白身著黑衣的老者,正冷冷地望著這邊。
不管是這老者還是擄劫自己的兩人,楊儀都不認得。
她正驚愕,隻聽烏先生道:“人死了沒有?”
趕車的顯然是很懼怕此人,忙著跳下地去,結結巴巴地:“這、這……陳老四著急,怕是擄錯了人,所以還沒殺了。”
楊儀聽的心驚,原來不是擄劫,而是要殺,幸虧這兩人不知她是女子,不然……
她不由把自己的花布袋抱緊了些,感激薛放獨具慧眼。
“廢物。”烏先生嘶啞地說了聲:“把人帶出來!”
趕車的慌忙答應,催促:“陳老四,快點把人帶出來給烏先生看看。”
楊儀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這一刻簡直進退維穀。
這麼一猶豫,外頭已經發現異常,烏先生眼睛眯起:“出來吧。還叫老夫動手嗎。”
楊儀把心一橫,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烏老大沉沉地盯著她:“你就是那個女娃娃。”
趕車那人愕然地睜大雙眼:“什麼,她是女人?可是……老四?”
“蠢東西。”烏先生一抬手,一點黑色的影子從他袖底飛出,直撲向趕車那人。
那人正等車內陳老四露麵,猝不及防,隻覺著頸間一疼。
剛要抬手去抓,四肢卻迅速麻痹,竟無法動彈,抽搐著倒地。
楊儀看的清楚,那飛咬趕車之人的,赫然竟是一隻細長的烏梢蛇,它一擊得手,便迅速爬回烏先生身旁,順著袖子鑽了進去。
楊儀不寒而栗。
烏先生陰測測地說道:“聽說你還是個大夫,你可能救活此人麼?”
楊儀跳下車。
那人毒發極快,已經口吐白沫了,她如何能救,不過是這老頭在殺雞儆猴。
烏先生道:“一個女娃娃能做大夫,你倒也難得,可惜……老夫今日要取你的人頭。”
楊儀後退,心有餘悸地看向他的袖口:“請問老先生,我能多問一句,是誰想要我的命?”
難不成此人跟之前的黎老大那幾位是一路的?
烏先生沒有回答,而是向著她走了過來。
楊儀很想叫他彆靠前,此人詭異可懼,叫人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就在這時候,車內響起一聲低吼,原來是那陳老四醒來:“那賤人跑了!”他尚且不知如何,拉開車簾跳了出來。
猛地看見楊儀就在地上,陳老四一喜,又見烏先生也在,頓時又驚:“烏先生,我、我們把這賤人弄……”
誰知還未說完,突然看見旁邊死在地上的趕車那人,他直了眼:“老三?老三!”
陳老四大叫著撲過去,晃動趕車人的屍首,卻發現對方早就死透了。
他抬頭怒叫:“我們已經把人帶來了,你為何還要殺人?”
烏先生冷道:“殺就殺了,還需要解釋麼?”
陳老四跳起來,悲憤交加:“你這老怪物,跟你拚了……”竟不顧一切,揮拳向著烏先生衝去。
烏先生嘴角一撇,單手輕招。
一股黑氣從他袖底冒出,直衝陳老四麵上。
刹那間,陳老四慘叫連連,他捂著臉倒退,微黑的血從手掌下流了出來,他踉蹌滾倒在地,不多時已經沒了氣息。
楊儀原本趁著烏先生動手的功夫,趕忙往後跑去,不料才過馬車,就聽烏先生道:“彆動。”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自打她到羈縻州,乃至認識薛放直到如今,目前的情形,是她所遇到的最詭異、最凶險的。
但接下來烏先生的話,更叫她如墜地獄。
他道:“我雖知你是女子,不過……我這個人,講究的是親眼所見。”
他桀桀笑了兩聲:“你是要自己脫,還是要我幫你。”
烏梢蛇自他手底爬出,嘶嘶地向著楊儀吐芯子,仿佛烏先生一聲令下,它就會直接躍到楊儀身上。
就在楊儀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之時,“刷!”一道寒芒不知從何處飛來,力道非凡,直奔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