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他不顧受傷,是想一鼓作氣追到,隻要殺了黎淵跟楊儀,也算值了。
沒想到竟又在馬幫這裡碰了壁,實在是人算不如天算!
就算是烏山公,也不敢認真得罪羈縻州的第一大幫。
他隻能喃喃地怒罵:“好個薛十七郎,居然能讓馬幫的大龍頭下令保人……混蛋,到嘴的肉又飛了!”
烏山公雖然憤怒,但沒有失去理智。
正如方才的大掌櫃所說,馬幫的大龍頭發話,那麼在羈縻州中,但凡是馬幫的人或者跟馬幫有交情的,都會責無旁貸地庇護楊儀。
這就意味著,不管楊儀走到哪裡,他都不能下手。
因為他今晚已經露了麵,也就是在馬幫那裡掛了號,萬一楊儀出事,馬幫的人追殺到天涯海角,也必不會放過他。
所以,馬幫的龍頭令意味著他不能再對楊儀出手。
正是因為清楚地明白這點,烏山公才越發生氣。
最開始他是為了還人家的情分,可直到現在,殺那兩人,這簡直成了他必完成不可的執念了。
畢竟這對烏山公而言,就如同狼豺虎豹,被一隻雪白的羊羔頂翻在地,此仇不報,他以後簡直無麵目見人。
“也罷,我不信你一直都在羈縻州。”
烏山公出了大門,回頭看了一眼馬幫的匾額,目光陰冷地:“等你離開羈縻州的那日,就是你橫屍在地的時候……”
馬蹄聲響,雷霆般地從遠及近。
烏山公回頭,卻見一匹高頭大馬在自己身前四五步遠。
馬上的人垂眸看他,忽然道:“老頭,你在這乾什麼。”
烏山公留意到他身後跟著一隊人馬,看打扮,像是巡檢司的。
才在馬幫吃癟,烏山公心情極差,懶得答話,冷冷一哼邁步就走。
“問你話呢,你怕不是老的耳朵都聾了?”馬上的人卻不知死活地,頗為粗魯。
烏山公的眼睛驀地利了幾分,袖子裡的手悄悄握緊,殺心已生。
他正愁憋著一股子氣沒法兒發泄,本來覺著不該招惹巡檢司的人,但如果是對方主動挑釁,這口氣再忍,自己就是千年王八了。
那人自馬上跳下來,看看眼前牌匾,又回頭看向烏山公:“既然你不說話,不如讓我來猜一猜……你是——來這兒殺人的。”
烏山公剛要出手,可聽對方點破自己用意,未免有點好奇。
那人一笑,恰好風把掛在門首的燈籠吹的搖晃,也照出他極出色的眉眼。
他問:“你是姓烏,還是姓黎?”
烏山公眼神一變,袖口輕揚!
馬幫宅中。
直到外頭報說烏山公退了出去,宅子中已然安全,裡間的馬幫弟子才肯給楊儀讓開一條路。
此時,外頭眾人忙著搶救地上傷者,將大家送入屋內。
讓黎淵跟楊儀意外的是,除了有兩人傷重之外,其他的多半都是中了毒,卻並沒性命之憂。
楊儀因見過烏山公殘忍殺人的情形,一直揪心,如今見竟沒鬨出人命,簡直詫異。
黎淵畢竟知道這其中的門道,稍微一想也明白了。
大概是烏山公也沒有想真的就弄死馬幫的弟子,畢竟他們人數眾多,萬一惹出眾怒難以收拾。
所以出手的時候留有餘地,隻是把情形弄得可怕駭人些,希望馬幫眾人知難而退,乖乖把他們交出來就是了。
卻沒想到,這些人竟如此血氣悍勇。
最後大掌櫃又及時來到,雖隻是一個人一條舌頭,卻簡直勝過百名高手。
楊儀把自己的搭帕袋子翻了個底朝天,能用的藥都找了出來,在瀘江所製的那一大堆,如今少了一大半。
她不辭辛勞,挨個診看,對症下藥,不敢馬虎。
倒是讓那大掌櫃很過意不去,哈腰過來陪笑道:“楊先生,我們自會請大夫,您是客,豈能讓您受累?”
楊儀沒見他方才舌退烏山公的氣勢,隻當是個和氣的大叔:“我是大夫,大夫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先生不必跟我客氣,何況這些哥哥叔叔們也是因為我們才遭受無妄之災,不叫我治,如何安心。”
大掌櫃搓搓手:“這……那我就先替各位兄弟多謝先生。”他深深向著楊儀鞠了一躬,而後便又交代手下兩句,才退出。
黎淵靠在牆邊,望著楊儀忙碌,忽然道:“你可知道今夜為何馬幫眾人豁出性命也要護著你。”
楊儀回頭。
黎淵道:“你大概還不知道,馬幫龍頭令的意思吧。”
楊儀搖了搖頭,又去給一個幫眾接骨。
黎淵道:“馬幫的大龍頭發話,這就等於,一夜之間,整個羈縻州都會被翻個個兒,隻為尋你……以後,隻要你在羈縻州一天,馬幫的人都會拚儘全力保你周全,誰若傷你半分,他就是馬幫二三十萬幫眾的敵人。”
楊儀驚怔:“我?”
黎淵道:“你可知道,誰會有這般能耐,讓馬幫大龍頭為你下令?”他說完這句,忽然側耳向外,雙眼一閉,再睜開的時候,多了些許淡色悵惘。
楊儀有點不大信黎淵所說,畢竟她覺著自己還真值不得如此……整個羈縻州因為她?不,這不可能。
她隻能讓自己先不去多想,隻儘力地又將剩下幾人看過。
等她回神,黎淵已經不在。
她以為黎淵興許是回廳內去了,便自去洗了手,也慢慢地出廊下往回。
才走到院門處,便聽到外間有說話的聲音。
“旅帥不必如此,大龍頭一聲令下,我們豈敢不從?何況隻是出了些微末之力,不足掛齒。”
楊儀正驚愕於那聲“旅帥”,下一刻就聽見那熟悉的聲音道:“人如今何在。”
薛十七郎!
突然,心急跳。
怪的很,明明跟薛放隻是短暫的彆離,算來一天的時間都不到,可這短短的一天內,竟仿佛闊彆三月不止。
她心裡竟生出幾分近鄉情更怯之感。
乍聽見薛放的聲音,本來想著急出去跟他碰麵,可依稀聽見腳步聲向著此處靠近,她忽地猶豫起來。
左顧右盼,楊儀不知要往何處去,情急下隻往一側的廊柱後躲了過去。
院牆外,還有人在說話:“此番勞煩馬幫眾位……如今巡檢司的兵馬已到,就叫外頭戒防的弟子們休息吧。”
大掌櫃仍是和氣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周旅帥不必客氣,何況他們都是臨時從周邊幾個鎮子調來的,才來了不多時,索性等明日再撤不遲。多一重防護,總是好的。”
周高南笑道:“不礙事,那作怪的烏山公,已經……”
楊儀正躲在廊柱後呆呆聽著,夜風中忽然多了一點熟悉的氣息。
大概是東顧西尋的風塵仆仆,情急之下的急促呼吸,似有若無的淡淡一絲薄荷涼。
還有因為相處日久,早就習慣的他身上那令人舒服卻時常會被忽略的青澀少年氣息。
楊儀來不及反應,脖子便給輕輕掐住。
力道不大,隻是足以讓她順利地轉過身來。
廊下隻吊著一盞半褪色的燈籠,搖搖晃晃,楊儀抬頭,望見薛放極亮的眼神,也看到他大概是因為緊張而吞動的喉結。
“旅帥……”乍然照麵,相顧無言,這讓她越發的覺著窘迫,隻能硬著頭皮先叫了一聲。
剛出聲,薛放忽然單臂一攬,竟將她一把摟入懷中。
他的動作有點直來直去的粗暴。
楊儀砰地一下撞到他的胸前,耳朵嗡了聲。
然後,便聽見薛放清晰的心跳。
怎麼會跳的這麼急?就算是……“久彆重逢”,過於擔憂,可也太急促了點。
短暫的恍惚後她反應過來,他隻用了一隻手臂把自己攬過來,她的手還是自由的。
楊儀便探手,摸摸索索地向著他垂落的那隻手找了過去。
她先摸到了薛放的手背,冰涼,略硬。
這更叫她不安,從他胸前探頭,她的手順著手背向上,總算是摸到了他的脈搏。
正想要仔細聽的時候,薛放將她放開:“乾什麼?”
他把手一抖,跟著抽開了。
楊儀遺憾地注視他的手腕,解釋:“旅帥的心跳的急……我給你聽聽脈。”
薛十七郎瞪著她,就像是看著一個怪物。
半晌他道:“聽吧聽吧,你還聽脈,你不把我氣死就算了!光是聽脈有什麼用!”
方才他在外頭跟大掌櫃碰麵,還隻是冷淡寒暄,不動聲色,如今見了楊儀,卻竟是輕而易舉地失了態。
院牆外還沒來得及離開的大掌櫃跟周高南都聽見了,兩人麵麵相覷,周旅帥笑道:“不如到廳內去說?”
他們一致默契地假裝什麼都沒聽見,親熱無比地走開了。